那是我第一次阅读它的来信。
“亲爱的江夏清和小姐:
江夏清和小姐,当您阅读到这封信时,请原谅我冒昧占用您的休憩时光,也请您将满眸秋水施舍予我这样一名饱受干渴折磨的旅行者。
第一次看到您参演的电影作品我就被深深地迷住,那是《影上人》首映式那天,您与电影的其他主创一同上台时,站在侧位的您直接夺走了我全部的注意力。
多么可怜美丽的少女,黑绸缎般的长发抚在肩上,眼眸里藏着霞光灵气,哪怕只差半步就要踏进阴影里也掩盖不了您的温润光华,您是斯韦特兰娜的雨中女郎,您是喜多川歌磨的海女与蛸。当您的目光扫过观众席,我们眼神交错时,我突然生出莫大的遗憾,心想如果这部电影的主角是您那将让我此行更有价值。
再次请求您的原谅,原谅我以写信的方式向您表达我的倾慕。
当我得知您也出生于冈山县与我为同乡后更是让我欣喜万分,这份欣喜折磨得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直到前天胆小的我才决定写信给您,为您应援。
您从出道开始到现在还未在任何作品种担当过主角,但我相信这段明珠暗投的时光很快就会过去,您会成为日本当代有名的女演员,经过磨练在平成年末尾绽放出太阳的光芒,然后为我这样黑白的花朵染上色彩。
可惜不能为您多做些什么,待到您成为耀眼恒星的那天,我将自豪于您的手指曾触碰过我的蔷薇花笺、抚掠过我的粗浅文字,而我也将关注您的作品直到永远。
于舞台下,于荧幕前——
一名普通的观众。”
使用钢笔勾勒出的纤巧笔锋,稚嫩的文字倾诉着满腔喜爱,多么天真可爱的少女,我郑重地将这封信收好,这是我出道以来所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能够成为名演员是我的梦想,父亲帮助我实现这个梦想。
在中学二年级的某天,已经一年没有见过面的父亲出现在我住处的客厅中央,他无声无息似藏匿的毒蛇、他高抬头颅不愿正眼看我、他走到我面前、他身后延伸出的阴影遮盖在我的头上,父亲端详着我的五官,从始至终没有情绪流露。
长得和你母亲越来越像了,我看你总往本地剧场跑,我给你安排了一部电视剧的试镜记得去参加不要迟到。
我的演艺生涯开始得莫名其妙,我的演艺生涯进行的并不顺利。
我从家乡的小镇搭上了前往东京的班车。
与他人比长相,长相比我出众的人数不胜数,千年一遇万年一遇的美少女层出不穷;论演技别说是实力派的演员,就连刚出道的童星都比我更有职业素养,用一名指导过我的导演的话来形容。
——‘从埃及搬个木乃伊过来站在镜头前都比你更加生动。’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有片约。
噩梦般地循环开始了,试镜,不论试镜表现多差都能混到个无关紧要的角色,在片场兢兢业业地表演,同时承受着被别人戳脊梁骨背后议论地压力,待到拍好的影视作品上映,网络上各式辱骂接踵而至。
‘怎么这次还有江夏清和他的后台很了不起吧wwww’
‘不知道要和多少人睡觉才能有这样的资源’
‘演艺圈的狗皮膏药’
‘江夏小姐什么时候下海出演真正能发挥自己才能的作品?’
‘不不不,以她现在的水平就算是不论出演什么都会大暴死吧。’
‘听说她爸爸还是极道组织头目,不是吧,都二零一八年了,好可怕哦。’
我很受挫,我不想再从事演艺事业,但无法联系到父亲,他总会安排一些我不熟悉的人日复一日地指导控制我的日常生活,我无法像普通人一样享受人生。
简直就好像父亲生下我就是为了让我进入演艺圈,我生命的意义就是为了走到台前供大家观赏嘲笑?
我不是能让鲜花染上色彩的太阳,我本身就是没有芬芳的塑料花卉
然后,收到了第二封信。
熟悉的蔷薇花信笺,熟悉的清甜香气,熟悉的娟秀笔迹,
‘亲爱的江夏清和小姐
【黄河三尺鲤,本在孟津居,点额不成龙,归来伴凡鱼。】
江夏小姐,您甘心做那平凡的黑额黄河鲤吗?
我观看了您的新作,我在有关您的采访节目cut中感觉到了疲惫迷茫。
沐浴阳光的花朵会结出果实,我也想用自己所经历的、自己所结出的累累果实反馈给赐予我阳光的您。
还请倾听我生活的琐事。
为了参加班级组织的合唱比赛,最近每天晚上我都会抽半小时去住所附近的天桥桥台上利用校对音准的app练唱歌,我五音不全但虚荣心却高于其他人,从小到大参与的各种合唱活动,我也都是声音最大,跑调最狠的那一个。
在给你写信的今天是我打卡的第六十天,已经坚持两个月,桥边人来来又去,楼间灯光明灭,正在出外景的江夏小姐能否与我看到同样的景色?
‘隔壁组的那个废物今天被我们教训地屁滚尿流阿!’聚众地暴走族在天桥上路过,炫耀着自己地战绩,他们的声音过于嘹亮有中气,携着做作弹射地声音冲进我的手机,app居然录入不进我的声音,于是我放开了嗓子,我能看到五线谱上的音符飘飞。
此刻我成功了,他们被我逼退到一边,直到他呵斥完电话那头的手下我也还在继续放开嗓子唱歌,他下天桥,从我身边经过,走出去一段距离后回头看了我一眼说:
“为什么喊那么大声口啦!!”
江夏小姐,也请您彰显自己,您的出道作十分精彩,不该就此黯淡。’
它分享了一则流水账,我看着却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看了看她自己记录的日期,虽然有些好奇她是怎么知道我那天有出外景,好奇为什么她能吓退暴走族,但也没有太过在意。
没关系,我似乎又能够拍戏了。
就这样,我在对我而言“地狱”般的娱乐圈中坚持,死皮赖脸地吃着父亲给我的资源,我努力“工作”不再闹情绪使我父亲对我生活的控制程度减轻,这算是一系列坏事中唯一的好消息?
疲惫但还是在坚持,我不再多看网络上对自己的评价,只是蒙头往返于片场与住所。
做不了好演员,就做敬业的演员。
而在这期间,那位可爱支持者的来信愈发频繁,内容也更加简短琐碎,就像一名时刻关心我的友人。
多亏它的福,我才能在如此扭曲的状态下继续坚持。
某天我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到家,因为困倦直接昏睡过去,再醒来时我已经换上睡衣,前一晚我随意丢在路上的衣物已经清洗晾晒好,我的床头放着烹饪好的简单早餐,屋子也已经被打扫干净,一切都收拾得井井有条。
家中安排的保洁上门了?先不说日子还没到,会有人半夜上门打扫?
我端起热咖啡在住房里行走,走到客厅里时我看到了放在茶几上的一封信,出于好奇我将其打开并同时喝了口咖啡.
熟悉的蔷薇花信笺,熟悉的清甜香气,熟悉的娟秀笔迹。
‘亲爱的江夏清和小姐
等您回来真的等了好久。’
这次信件的内容言简意赅,同时口腔中怪异的感觉让我将还没来得及咽进去的咖啡吐了出来,我迟钝的大脑变得清醒,借着几缕透过窗帘爬进屋内的光亮我才看清漂浮在咖啡表层那些细细碎碎的黑色。
是剪得细碎的头发。
我捂住嘴再也顾不得其他,我跑回房间,没有了一开始欣赏干净整洁房间的心情,我开始再屋内到处寻找,我确信有人入侵我的住所,也许此时此刻正躲在某处,我到处寻找寻不到人影,最后在我的床下看见了一封信笺。
熟悉的蔷薇花信笺,熟悉的清甜香气,熟悉的娟秀笔迹。
‘亲爱的江夏清和小姐
别找我。’
用红色书写的文字,掩盖在香气下的血腥气味,信笺内夹着毛发,碎发被便签捆起,便签上写着‘江夏清和,XX片场,下午五时掉落’。
就在我阅览这封信时,卧室的门被关上。
我去敲门,我知道有人在这里,它就在这里。窒息、恐惧。下丘脑激活我的交感神经系统,内分泌肾上腺同时开始尖叫,拉紧的骨骼肌肌肉希望我快点逃跑,放大的瞳孔使我能够将眼前的事物看得更清。
心率变快,呼吸变的更加绵长,随着我的肺腔一起扩张的是我那被无限放大的恐惧。
我俯下身贴近地面。
我透过门底的缝隙向外看。
我看到一双黑色的眼睛。
我知道我的生活被已经被未知侵入,我再无法安心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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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是演员江夏清和小姐的自白,江夏小姐已经隐退半年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