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过往(上)

  “阿尔文吗?”

  “对……阿尔文……一位非常慈祥的……慈祥的……老修女,为我起的”

  双叶不太能明白为什么是一个“老修女”起的名字,阿尔文,听起来的确是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想必那位老修女应该也很用心了。而他好像已经有点适应舌头的麻木,说话的时候稍微流畅了一点。

  “那你的……”

  双叶忍住了,原本她下意识地想要问:你的父母呢?

  但那一瞬间她就意识到了,面前这个年岁不大的少年,远比看上去更加可怜,也许他正是因为,是一个没有父母的孤儿,才沦落到这个样子

  “我的什么?”

  他不知道双叶忍住了怎样的一个问题,只是疑惑地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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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什么……”

  她随便搪塞了一下,心中却突然有一个决断。什么样的决断?她想要带这个孩子离开这里,从刚才的交谈中,双叶都能体会到,这是一个非常聪明而且善良的孩子,他不该是这样的状况,这街上的其他人也一样……但她们能做的实在有限,也许只是能多提供一份,像是这么大的孩子能吃饱的饭——她们的力量也有限。

  “阿尔文,你,愿意和我们走吗?”

  双叶没有去和旁边的雾子商量,直接就向他发出这样的邀请。就是这样一句平静的话,让雾子和这位少年都稍微有点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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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双叶……”她的声音不大,也只是轻呼了一声双叶,并没有更多的内容。

  作为妹妹,双叶却不难理解雾子的意思。她肯定是要说,就连她们两个人,还是一种飘摇不定,甚至随时都可能在冒险中死无葬身的状态,又怎么能再带着一个人上路

  “姐姐!”

  她却非常坚定,不希望雾子在这个问题上劝阻她,从那突然提高的音量上就能听出来。她觉得,她们现在哪怕也算是在这个异度的世界里挣扎,但也多少有些余力,这点余力还差不多刚好能帮得到这个孩子,那她们就不能装作一副熟视无睹的样子,至少她不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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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跟你们……走?是……是……什么意思?”

  阿尔文并不是不够聪明,没有听清或者听懂双叶的话,反而是他完全听明白了,正是因此才会这么难以置信,他非常害怕是不是自己误会了双叶的意思,一会做出什么非常滑稽好笑的事情,或者什么引起两人恼怒的举动。

  “就是,跟,我们。走。坐马车,走。”

  双叶不顾雾子不断地用目光示意她,继续和阿尔文交流着。只不过,她好像误以为阿尔文并没有听懂她的意思,一边说着还配合着手势——先用手指点了点她和雾子,表示“我们”,然后又用手指比划了一下“走”,指了指马车和小灰,“坐马车”,“走”。

  但这一系列的手势完全都多余,当她断断续续地重复完这句话,阿尔文就已经在原地愣住,已经有点湿润的眼睛让视线完全模糊,根本看不清双叶那比划得非常努力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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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她们走”这句话。在阿尔文的心中,激起了不知道多大的惊涛骇浪,他当然想过离开这个凄惨的地方。

  就从他有记忆开始,他所知晓的环境,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孤儿院,那个孤儿院好像是教会开设的,照顾他们这些孤儿的也是一些穿着教会服装的人,修士和修女都有。

  在孤儿院的时光,说不上是什么最好的记忆,但也的确不算差。至少,他们每一天的食物,虽然不是很好,但基本上都可以吃饱。就算那些穿教会服装的人,能陪伴他们玩耍的时间很少,他也还能和其他的孤儿们一起玩,从那时起他就显得比其他的孩子要聪明一些——这一点也不只是其他的孩子们知道,孤儿院的院长也很快知道了。

  那位院长,在他的记忆里是一位非常慈祥的年老女性,他不知道她究竟有多大岁数,从他后来对于其他人的观察来看,差不多得有5、60岁了。给了他很多的照顾,甚至一度替代了他心中对于亲人的想象。

  可能是鉴于他的聪明,慈祥的院长开始非常耐心地教给他识字和算术,要知道这可是非常难得的。在整个斯霍城里也没有太多认字和会算账的成年人,而恰巧这位孤儿院的院长,是一个还算渊博的学者,也是一个心地善良的老修女。

  她希望教给阿尔文这些知识之后,这个可怜的孩子,可以通过他的聪明才智,得到一个平凡富足的生活。

  她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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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情况很快就开始糟糕了,阿尔文也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或许就是从孤儿院的外面,开始多出一些穿着盔甲的人开始,当然,后来他就知道那些就是来到这个城市的“佣兵”们

  从那之后,孤儿院的伙食就开始越来越差,直到每天供应的餐数,从三顿慢慢地变成了两顿,从两顿又慢慢的变成了一顿。但,如果只是这样倒是也还不算太糟糕,一些比较大的孩子们,都非常能理解孤儿院可能遇到了一些困难,他们不仅愿意少吃一点饭让给更小的孤儿们,甚至还愿意去孤儿院外面做一些工作,来贴补孤儿院的支出。

  阿尔文作为里面最聪明,也最能干的孩子自然首当其冲。只是从那一天起,他就再也没在院长的脸上看到过笑容,这位老修女有着非常慈祥和蔼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就好像再也没有眷顾过她年老的脸庞。

  那忧愁的表情,加重了她的衰老,就让那本就纵横着皱纹的干枯面容,变得更加的枯黄,像是树皮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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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比较大的孩子之中,也只有阿尔文找到了一份报酬很好的工作,就像前面说的,在这座城市里商人们找不到几个识字又会算术的人,阿尔文虽然是个孩子,却是他们能找到的,最合适的人了。

  阿尔文就这么开始帮商人们抄写账目和货单,每天能赚20个铜币,要知道,这差不多是四五个小孩子一天的饭钱

  其他一些孩子,就没有这么好运,也许是因为他们没有在孤儿院表现得足够优秀,以获得院长的青睐,就只能做一些报酬微薄的杂活。就像是什么帮别人找东西、收拾屋子、打扫院子、照顾马匹等等这类的工作,虽然报酬的确非常微薄,但这些努力的孩子们还是为改善现状做出了努力,也的确让孤儿院再次勉强恢复了两顿饭的供应。

  哪怕吃得不是很饱,也可以让大多数孩子得到比较基本的发育,阿尔文的个子也是那时候长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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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真正的灾难,也是在一切都好像要好起来的时候,降临了

  就算事情已经过去了很多年,阿尔文对于那天的场景仍然记忆犹新——那天是他们刚刚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带着那些钱回到孤儿院,正好教会的那些修女也来了,他们正和这些修女们商量着去订做一个大蛋糕,也算是为了最近情况的好转庆祝一下,更是为了给那些更小的孤儿们过个集体的生日,算是全孤儿院的孩子们共同的生日。那天晚上也是教会要鸣钟的日子

  那本该是喜庆的钟声,阿尔文怎么也没有想到,那将是丧钟!

  他们得到那个“大大”的蛋糕,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那的确不是一个非常大的,但至少是孩子们心中非常大的一个蛋糕。得到这个蛋糕的时候,夜已经比较深了,所有的孩子们和这些修女们,围坐在院子里露天的餐桌,餐桌中间就是那个大大的蛋糕

  可就在钟声敲响的时候,那位院长喘着粗气从门外迅速跑进来,她平日里的白色长袍已经彻底染红,阿尔文当然知道,那是血!她的身边还有两个身穿盔甲的高大男人,应该是护卫之类的,不断出言催促着她快点离开

  “孩……孩子们……快走,快走!阿尔文,你带着其他孩子……快走!”

  这位慈祥的老修女,在那一天不仅是没有一丝笑容,可以清楚地看出她脸上的痛苦表情,她的左手捂着腹部,右手扶着门口的栅栏。

  他能想象得到,在那已经血迹斑斑的左手下,一定有着一个可怕的伤口。阿尔文看到那张平日里满是慈祥的脸,那些本就干枯的褶皱剧烈抖动着,难以想象这样一位老修女,极力忍耐着怎样的痛苦?这或许只是为了,不会吓到这些孩子们,或者让他们过于惊慌而失去了真正逃生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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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点快点,阿布,带上其他人,我们快走!”

  想到这些之后,阿尔文也一下就严肃起来,他深知恐怕情况已经非常糟糕了,他们这些孩子留在这里也不过是添麻烦和做累赘,就立刻组织另一个,和他非常要好的孩子,这个孩子和他的年岁差不多大。两个人一手抄起一个比较小的孤儿,有一些还需要依靠一些钉出来的椅子才能坐在桌边,大声地呼喊着其他有些愣住的孩子们

  得到这两个人的号召,其他比较大的孩子们也回过神来,就近抱起那些幼小的孤儿,跟随着在前面飞奔的阿尔文,一众孩子们冲进这座主要建筑的一层大厅,这里是他们平时玩耍的地方,但现在没有时间收拾起地上的玩具。

  阿尔文在脑海中飞速思考着,应该去什么地方躲避。就在这时后面也跟过来一个修女,向他们小声喊着:

  “快去餐厅,还记得上次院长说起的那个地窖吗?你们都躲进去,如果我们不去叫你们,就不要出来!”

  她说完,将一个装着不少面包的篮子交给阿尔文,这应该就是为了让他们在地下也有点东西吃,看来情况要比阿尔文想的还要严重一点。而这位修女交出篮子之后,也匆匆地又跑出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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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走!跟上,我们去餐厅!”

  阿尔文不得不把怀里的幼小孩子交给另一个人,一把拿起篮子就立刻招呼所有孩子,向着不远处的一个木门跑去,这扇门后就是餐厅了,是他们平时吃饭的地方。

  推开木门之后,这里一切如旧,一个个小小的桌子旁摆着一些板凳,还有修女们平时用餐的小圆桌,那里一般可以坐下两三个修女,阿尔文来到这里用脚踢乱了所有的桌椅板凳,把原本整齐的餐厅弄得一片狼藉。就在其他的孩子们深感困惑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餐厅的壁炉旁边

  “阿布!过来,把这块地板掀开”

  他清楚地记得院长给他说过一次的地窖入口,虽然扣住了这块活动地板——事实上,它非常不显眼,如果不是阿尔文记得它的位置,从外表上根本看不出它和旁边的差别,毕竟松动的地板本身就比较稀疏平常。要知道,这些地板在地上都不是非常牢靠。

  虽然记得,他的力量从小都不是特别优秀,但是阿布自从开始出去工作,做的都是一些比较耗费体力的工作,偶尔还能得到一些有点粗劣但很管饱的饭。所以阿布走来站在他身边的时候,不仅看起来更高一些也更强壮一点,也只有得到了阿布的帮助他才能将这一块地板移开,露出一个有些黑暗的地窖入口

  “辛苦了……阿布,你带着所有人先进去,我在后面放好地板!”

  “你可以吗?”

  阿布有点担心仅凭阿尔文一个人不能将地板放好,但是阿尔文却让他看看那些孩子,因为那个黑洞洞的入口,感到害怕而全身发抖的样子。他便点点头,鼓起勇气先一步走入黑暗中,然后示意其他人跟上,这样一来其他的孩子才好像得到了一点鼓舞一样,一个接着一个走入那个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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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嘶——!”

  等到最后一个孩子也进去之后,阿尔文将手伸进壁炉中,忍痛从余烬里捧出一抔灰,他也在商人那边学到了一些各种各样的知识,也包括如何保存一点火种,就比如这些木头烧过之后的灰堆里,还可能找到一些“红炭”的碎片,也就是已经完全炭化的木头没有明火的燃烧状态。

  这样的一抔灰里,同样有着一颗不太显眼的小红点,阿尔文扯下一块衣服,将这些灰包裹在里面,捆成一个小小的布包。

  “但愿用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