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加入

  “你看到了什么?”

  她在旁边安慰了阿尔文很久,他的状态才慢慢稳定下来。双叶也没有想到,他的经历竟然是这样的悲惨,按理说的确是不应该继续再追问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不应该再去勾起他如此痛苦的回忆

  可双叶也能感觉到,他今天愿意向她们两个,倾诉了这么多,应该也是因为这些记忆,在他心中压抑太久了。既然已经说了这么多,倒不如今天就让他把剩下的部分一并说完吧,说不定这会让他心里觉得稍微舒服一点,也算是释怀的第一步吧。

  虽然在这样的经历面前,说什么“释怀”实在是过于轻飘飘了,恐怕他的心中,那样的孤儿院已经算得上是童年的乐土,就那样惨痛地失去了它,进而流落街头。

  在这样相比之下,双叶觉得自己童年的那点不完整,又能算什么呢?

  不过是因为在神社里修习,和家人们少了一点团聚的时间,而姐姐又年少离家,聚少离多。只是邪魔……夺去了两亲的生命!从这一点上,双叶和雾子跟面前的阿尔文倒是也有些相近的地方,只是她们至少还享受过十几年的温暖,而阿尔文一天都没有享受过。

  ·

  “全都死了……”阿尔文此时倒是不再哭泣,只是仍然可以从他的神情中看到那种悲意,他眼神黯淡地看向这条街的另一个方向。那个地方,曾经伫立着教堂,教堂的不远处就是那座孤儿院,但现在,不过只是一片焚烧之后的废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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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当时非常小心翼翼地从餐厅里走出来,推开餐厅的大门步入大厅后,那一瞬间他就愣住了

  在大厅最为醒目的地方——一个台子,明显是一个讲台的样子,这是平时修女们偶尔给他们讲故事或者讲课的地方,那里有一个从天花板上延伸下来的挂钩,原本是用来悬挂木牌的,有时候会抄上去一些教会典籍上的字句,试着教他们认读出来。

  但现在那里挂着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年老的女人。阿尔文立刻就认出来,那就是他们的院长,可那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致命的伤口也许是在腹部,他也能看见长袍上的一道差不多有他小臂长度的破口,甚至还有一些外翻到衣物外的血肉

  “呕——!”

  他不知道为什么,那种感觉并不是恐惧,或者其他别的什么,而是一种恶心的感觉,他身体立刻就软了下去,扶着旁边的椅子在地上吐得颜色很单一,因为他基本上只吃了一点烤面包。但呕吐很快就停止了,这并不是因为他忍住了,而是他的肚子里再也没什么可以吐的。

  阿尔文非常努力地想要从地上站起来,可双腿就像是失灵了一样,根本无法支撑起身体。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只不过十几个小时的分别,得到的居然是这样噩耗,偏偏他完全哭不出来,那种感觉完全不是悲伤,它不能被说是悲伤,这时他的所有成熟或者镇定都荡然无存了,好像直到这一刻他才想起,他不过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孩子

  即便已经非常难受,他却还是忍不住将目光转向其他方向……也立刻就看到了其他更多,不愿意看到的东西:

  地上满是鲜红的血迹,其中有一些干涸了有一些还新鲜,交错的无头尸体,身上的修女服都已经破碎,露出大片的雪白肌肤却也有着纵横的伤痕,还有几具尸体不仅被砍掉了脑袋,也被斩断了手臂和腿——那些就像是无关紧要的零件,被丢在大厅的一个角落

  …

  “抱歉……阿尔文,不要说了,过去了……”

  虽然在他开口之前,双叶已经做好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只是没有想到阿尔文所目睹的暴行,远比她想象得更加严重、更加残忍、更加……这根本不是一个孩子应该承受的,看着面前阿尔文越说眼神越灰暗的样子,双叶有些后悔引导着他说出这些

  “我知道的。”

  阿尔文却摇了摇头,突然变得有些平静

  “我知道,那都过去了。如果是院长的话,应该也不希望我太沉湎于那场噩梦里,所以我还是很努力地活着”

  “你愿意和我们走吗?”

  这次开口的反而是雾子,她的声音里也带着哭腔,阿尔文的故事让她也有点情不自禁。她的感受也和双叶一样,如果相比起眼前这个十多岁的少年,她们两个遇到的那些,不能说不够悲剧,这种悲剧是无法衡量的,但她们的童年,的确还算得上是完整,而在丧亲之痛上她们倒是和阿尔文有足够的共鸣。

  所以她的态度也改变了,她也想带着这个可怜的孩子离开这个地方

  ·

  “你们……真的愿意……带我走吗?”

  虽然这是第二次听到,还是从另一个人的口中说出,阿尔文仍然有点不敢相信。

  他也不是没有求助过各种路过的冒险者,即便他努力地证明自己识字而且会算术,可以帮他们做很多事情。可他要么被那些冒险者以“不需要”的理由拒绝;要么因为积贫积弱的样子被他们认为是累赘,不仅帮不上什么忙还会添麻烦;要么就是干脆直接被当成是骗饭吃的小孩,被一脚踢得老远等等

  在尝试了很多次也吃过很多苦头之后,他渐渐放弃了这个想法,就只想着讨要一些食物,能活一天就多一天的希望。哪怕他也不知道,希望到底来自何方。

  本来只是无奈做出了这样的改变,却也没有想到今天真的就等来了这个“希望”吗?面前的两位善良的冒险者,不正是这样一个希望、一个机会,他甚至在她们的身上看到了那些修女们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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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不过这并不是因为可怜你,而是我们也的确非常需要你!”

  双叶也想要尽可能地保全他的自尊心,阿尔文这样坚强的孩子,应该也不希望她们带他走的理由,不过只是因为他的过往,还有现在的处境实在是太过可怜。但这一句话也不全是为了保全他的自尊,说是她们需要这样一个人也没错,如果能有一个帮他们记账、算账、抄写东西的人

  这对她们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帮助,因为主神给予的语言能力,也不过是让她们能还算流利地和人们交流,而书写呢,则只能照葫芦画瓢,如果阿尔文能和她们一起走,在这方面就是很大的助力。至少她们就能拥有一个熟练的记账和抄写员了

  “你们……很需要我?”

  阿尔文的确太久没有听到过这样的话,说实话,自从孤儿院被毁了之后,他开始流落街头,也不是没有试着像以前一样找一些工作。不过佣兵对于这座城市,施加了越来越多的控制,从那开始,斯霍城的商贸就好像迅速凋零,一开始他还能找到像样的,至少可以吃口饱饭的工作

  但是情况很快就难以为继了,那些商人变得越来越少,哪怕偶尔也能找到,那些商人也会因为商路上的巨大风险,或者较小的收益,只能支付给他很少的薪资。没有足够的食物果腹,这也让他的身体变得非常虚弱,也就不足以胜任一些其他的工作了,不得已他就只能开始沿街乞讨

  已经很久没有人,对他说起“非常需要你”这样的话了

  因此他现在看起来多少有些过于激动

  “带我走吧!只要……只要你们能给我饭吃……我就帮你们做事,什么都行,只要我先吃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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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饭是够吃的,绝对够吃的……也不需要你做太多事情。”

  看着眼前少年,如此激动的样子还有那极度卑微的话语,双叶好像也能体会到,那种明明不是悲痛,却非常难受的感觉。像是这么大的孩子如果在她们曾经的世界,本应该还是在学校里和同龄人享受生活和学习的,怎么会是如此骨瘦如柴的样子

  “我……我怎么……称呼你们呢?”

  他突然意识到,好像还没有询问两人的名字,阿尔文有些尴尬地低下头。院长教过他一些礼节的,没有询问名字总是这样“你们”“你们”的叫,的确不太好。

  “别那么紧张。叫我双叶就可以,你这个年龄可以叫我双叶姐姐。”

  双叶说完,把头偏向另一边,看着半蹲着的雾子

  “这位是我的姐姐,叫她雾子就好,你也可以叫她雾子姐姐,嗯,就这么决定”

  她也不理会后者投来的抗议目光,就这么自顾自地对阿尔文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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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双……双叶姐姐,可以也给他们一些面包吗?”

  阿尔文好像费了很大的努力,才将这个称呼叫出口,“姐姐”这个词对于他来说,多少还有一些阴影,曾经他们都是这么称呼那些去孤儿院,照顾他们这些孤儿的修女们。

  而他所说的“他们”,自然是指那些不知不觉围了过来的流浪者——这些流浪者有老有幼,其中有一些也对于阿尔文有所关照,或者说他们这些流浪街头的人,都曾经分食过食物。可能是都说不准有哪一天会没有东西吃,那么在自己还有余粮的情况下分给别人,也许就能在有一天没有食物的时候,也能从别人那里得到一点。

  哪怕那一点食物对于改变现状没有什么助益,这些人基本上都是一副面黄肌瘦的样子,但至少靠着这样的相互关照,基本上还是都活着,只是走来的状态都或瘸或拐,也不乏有几个爬过来的流浪者。只不过他们都站在阿尔文身后的不远处,好像有某种纪律似的并没有上前,以至于刚才在阿尔文向双叶和雾子讲述过往的故事时,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已经有一些人围过来了

  直到阿尔文这下提醒,两人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已经围过来了这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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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歉,各位。刚才我们听故事听得太投入了。”

  拉拢完阿尔文之后,双叶也感觉到有点歉意,原本就是为了给这些流浪的人发放食物而来的,却没有想到遇到了这样的一个孩子,那样生动却冰冷的故事,让她听得实在是太过专注了。

  “哎——没事的,冒险者,我们都能看出来你们是热心肠。这个孩子的确太可怜了,你们能带他走真是太好了,说实话,我们都希望他能有一个好一点的明天。”

  其中一个最为年老的人最先开口,他就像是这里的某种代表一样,也可能就是因为他最为年长,大家也都尊敬他。虽然因为有一点哮喘而不时中断,其他人却也非常耐心地听他说完,才出声或者点头附和,非常一致地对阿尔文投出祝福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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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家,我很抱歉……我本想着能为这里多做一点什么的,最后发现我只有这点能力。但我以后还会想办法的,这是一箱面包,您牵头把这些分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看起来非常邋遢,但从额前那散乱的白发中透出的目光,却充满着一种饱经沧桑之后的智慧。

  这也让双叶觉得他更适合出面来协调这些救济,可被她费力搬出的这箱面包,实在说不上是什么救济,看着眼前这十多个瘦弱的流浪者,也不过只是一顿饱餐而已

  “而且,这些太干了,您也把这几箱酒分掉吧。说来惭愧,这些也是我们在路上碰碎的,每箱里面都破损了一点,没办法交货了,您就……分给他们吧,那些面包不太好,如果不配点东西,大概率是吃不下去的”

  雾子倒也非常适时地帮着双叶将车上几箱酒搬下来,只要看到木箱外表的情况,也就很好判断它里面到底有没有破损的酒瓶,只要是那些木板条已经湿润,里面就最少有那么一两瓶破损。

  这些有损坏的货物显然是不能交货的,虽然雾子还不太熟悉这里的商贸规则

  收货方肯定还是希望收到一些,木箱没有损坏、封钉也比较完好的,就算她们还可以散着卖掉那些酒,收益也非常有限

  可那点收益,远不如送给这些流浪者,这样一顿尚佳的饱餐对于他们的意义,显然是极其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