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残兵

  “不过,我心中一直惦念着一个人。”男人说着,脸上露出些许的羞赧神色,倒仿佛少年一般。

  尽余欢顿时心中“咯噔”一下,尚未听见屋里有所动静,却也不知说什么好,索性便听着罢了。

  男人见尽余欢听着,便直抒胸臆,说尽那风花雪月,柴米油盐,尽是美好,但也尽是往昔了。

  “自打我回来,她便离开了。”

  男人说着,眼神中有化不开的惆怅。

  “我......想念她,却联系不上她。”

  他人故事,亦是故事,既是故事,那么......尽余欢尝试劝说道,“何不,随它去了呢?”

  男人摇头道,“我经历生死万千,方才回到家,此便是我的执念,无法随它去,随不了......”说着,再度开始回忆起与那个女人琐碎往事。

  虽是琐碎,但亦是真情,亦是烟火,亦是幸福。

  尽余欢瞧见女人出来又进去,半点不搭理这男人,也似乎一个字都不想听他述说,便只顾自己干自己的活计。

  世间有世间事,喜怒哀乐愁欢悲苦,是世间事,亦是别人事。

  尽余欢不想插手,亦深深觉得此番事是插手不过来的,便只是听罢了。

  男人说完,脸上带着一些释然,仿佛心里憋了很久的话,总算是找到了一个合格的听众。

  同一屋檐,夫妻陌路,连话都不说一句,便也更谈不上倾听了。

  而且,恐怕这种事,做妻子的亦是不愿听半个字吧。

  见男人把能说的都说尽了,就连桂花糕的渣落在了胸口,女人都仔细地给自己清理了这种事都说了出来。

  尽余欢想来,自己这个听众也合格了,便问道,“那......”

  男人猛地醒味过来,知道尽余欢所求为何,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道,“我一时间说得性起,差点把这件事忘了。”

  “无妨。”尽余欢笑了一笑,暗忖,都全然不顾妻子在家,聊起了情人,我又有何妨。

  “我有一件事,还望公子能帮忙。”男人对尽余欢开口道。

  尽余欢亦不含糊道,“何事?”

  “此处城东郊,有一条清水河,不知道公子可否与我取一瓢河水回来?”男人对尽余欢说道。

  眼神中充满了期盼。

  尽余欢本打算问问,但奈何实在是听不得男人再碎碎念,便打消了自己的好奇心,直言道,“我去去就回。”

  说着,起身便离开。

  来到院子里,见细雨依旧绵绵,而女人却晾晒衣服。

  尽余欢摇摇头,觉得恐怕女人受不了冷落,已有些极端了。

  叹着,便也离开了小院。

  一路朝着城东郊而去的,尽余欢路上罕见行人,更少见商贾贩夫,不知道是这雨太过于薄凉,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偶尔瞧见三两行人,还俱是伤残士卒,眼神空洞,神色哀伤。

  在这细雨绵延的清明,格外又多了几分愁苦。

  也许,北方的战事并不太好吧,尽余欢在心里想着。

  来到清水河便,俯身舀起一瓢水,水面泛着三两落英,仔细一瞧,竟是梨花花瓣。

  将水灌入了水囊之中,尽余欢四周放眼,还真见河边有一株盛放的梨花。

  细雨不歇,花凋残,不知道这一树梨花能撑多久,尽余欢想着,不知为何,心中竟也莫名有些惆怅起来。

  突然!

  他听到一声惨叫,闻声往去,只见一残疾士卒靠在墙边,浑身布满了黑色的,犹如有实质的云雾一般。

  北芜凶魔!

  尽余欢瞬间便闪身而至,扇柄直顶士卒的喉头道,“出来!”

  士卒双眼时而正常时而白黄。

  猛然见!

  瞳孔定在了白黄之色,忽而狰狞地一笑,“又是你,已毁过我神魂,还想赶尽杀绝?”

  尽余欢冷笑道,“恭喜你,猜对了。”

  “吼~!”

  士卒疯狂地长大了嘴朝着尽余欢吼叫,就连嘴角都被撕裂了。

  “不准再折磨他了,出来!”尽余欢声音越发冷冽。

  士卒瞪大了黄白的瞳孔,狰狞地嘶吼着,“杀了我,他也会死,你有种再灭我一魂?!”

  便在此刻间,尽余欢手软了。

  亦知道,若强杀北芜凶魔的这一魂,恐怕这士卒也得魂飞魄散。

  与金妃不一样。

  “呵呵!哈哈哈哈......”北芜凶魔一阵狂笑,无情地嘲讽道,“不敢了吧?害怕了?动手啊!”

  就在尽余欢犹豫之际,猛地,士卒的脑袋狠狠地后仰,撞向了石墙。

  “嘭!”地一声。

  士卒的双眼瞬间恢复了正常,盯着尽余欢吼道,“杀了我!快!我要跟她同归于尽,在战场上我输了,死了!不能再输一次,再死一次!”

  一句话说完,士卒的双眼再度变得黄白,又三度变回来。

  士卒在跟北芜凶魔进行艰难的抗争。

  “快!杀了我!”

  “你敢动手吗?”

  ......

  “嗖!”

  尽余欢一道真气穿破士卒的天灵盖。

  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北芜凶魔一魂俱灭,而士卒缓缓瘫坐地上,嘴角缓缓地挤出了笑容。

  尽余欢默默地站了一会,转身而去。

  见了天地,见了众生,似乎,还见不到自己。

  尽余欢本觉自己似乎已经到达某种境界,却......似乎还未曾到达。

  方才走了几步。

  身后余剩一丝清明的士卒,缓缓开口,声音缓慢渺小,“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

  尽余欢伫立原地陌陌接上,“与子同仇!”

  随后,便抬脚而去。

  而路上,那满城零散的士卒们,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竟齐齐吟唱。

  耳边,是缈缈之声,亦是雄浑之声。

  “与子偕作......与子偕行!”

  直到再度回到了小院门口,尽余欢才平复下来。

  果然,道心还是不稳啊,尽余欢在心里感叹道。

  忽的。

  他似乎想到了一个问题,为何只见残兵不见百姓。

  正想着,一个飘然如仙的身影出现了身边。

  赫然正是——白染!

  白染手拿一枝梨花,见到尽余欢亦站在院门外,便问道,“你......要是来讨要黄豆?”

  尽余欢点点头,举了举手里的水囊道,“那男主人央我取水,你这是?”

  白染想到了那个男人,好片刻才说道,“女主人要一枝梨花,却不是给这院里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