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此黑即彼白(1)

  倒塌的宴会厅里,弥漫着死寂。

  只有偶尔的瓦砾滚落声以及自远处传来,叫喊着救人的声音在无力地响着,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声音了。

  自然也没有生命的气息。

  ──这是经历过毁灭后的现场。

  现场还徘徊着毁灭的味道,埋藏着无数的生命,像是有人想要遮掩曾在此发生过的一切事情。

  那些血和尸块都尽然归于尘土。

  但也有劫难余生的──

  一处瓦砾堆突然抖动起来,随着砖块滑落渐渐透出了苍蓝色的光辉,一只纤纤玉臂自其中伸出。

  接着,瓦砾隆起。

  雪麒麟真正意义上的“破土而出”,整个人从瓦砾着爬了出来,然后就是一阵咳嗽。嗯,大概是被灰尘给呛到了吧。

  “见鬼了,这婆罗多的神巫是个‘破坏狂’吗?一言不合就用远距离投射术式?他是多恨阿米尔,要他死无全尸……”

  一边嘀咕着,雪麒麟一边用袖子抹着她的那张脸。是的,她灰头土脸的,婆罗多神巫的术式威力强大,显然是受到各种术式叠加增幅,否则那个待在婆罗多国都里的术者,也不可能将术式投掷到如此之远的地方。

  很可能这里早就埋入相应的术式了。

  雪麒麟心想,可能这个神巫早就看孔雀亲王不顺眼了,所以才会来个落井下石也说不定──不,还是说只是巧合?

  思来思去都觉得奇奇怪怪的,雪麒麟正想作罢时,身后传来了齐绮琪不满的嗓音。

  “麒麟,你倒是搭把手呀?”

  雪麒麟往后看去,却见齐绮琪卡在了瓦砾的缺口之中。齐绮琪也是灰头土脸的,就算雪麒麟刚才已经展开三重结界,但还是只能勉强挡下了刚才那一击的冲击。

  “嘿,小七,你屁股太大所以卡住了吗?”

  看见齐绮琪狼狈的样子,雪麒麟忍不住挖苦一句,真的没心没肺极了。齐绮琪本来有些火大,但不知为何看见雪麒麟依然如故的笑容,就只觉得柔意充满了心房,再也气不出来。

  “来。”

  雪麒麟向齐绮琪伸出手,齐绮琪却呆了。

  她定定地看着雪麒麟伸向自己的手掌,呆呆的,眸子里透着些许不安,像是犯子事害怕被斥骂的样子,也像是在害怕眼前的女孩不要她似的。

  “干嘛?”雪麒麟没好气地问道。

  “我……害怕你不是真的。”

  迟疑了一会儿,齐绮琪才弱弱地答。她的脸色有些复杂,有些难堪的样子,说话起来支支吾吾的。

  “是是是,就你喜欢胡思乱想,要不要我捏捏你看看痛不痛呀?”

  尽管表面上雪麒麟看起来有些无奈,但是心里其实一阵轻柔,她知道正是因为对方在乎自己,所以才会如此不安罢了。

  “你真是的!”齐绮琪有些气愤。

  雪麒麟懒得再让她多想,直接抓住了她的手,顺便堵住了她接下来想要说出的话,一下子将她拉了出来。

  “终于打情骂俏完了吗?”

  齐绮琪刚离开了刚卡住的地方,待在下面的秦时雨便不耐烦地抛出这一句话。雪麒麟见到这名总是高贵的秦时雨,脸上也沾满了灰尘和污垢,忽然觉得有些好笑,直接便忍俊不禁了。

  “你……”

  秦时雨本来就气闷,看见雪麒麟还取笑自己,气得一时语塞。

  “干嘛?我还不能笑?要你批准吗?你算那块小饼干?”

  雪麒麟哼了一声,还对于秦时雨将齐绮琪带进险境一事耿耿于怀。虽然女孩不太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想必齐绮琪也不会无缘无故就跑到婆罗多来,去到刺杀一个他国亲王。其中必有秦时雨的关系,至于齐绮琪是不是被迫并不重要。

  “……”

  秦时雨虽然气愤,但是雪麒麟真的没有伸出援手的打算,她也无可奈何。当然,她有的是办法对付雪麒麟,但此刻的她实在没有这个心情。

  “殿下,我抱你上去吧。”

  最后,秦时雨还是在银屏的帮助下,离开了那个瓦砾堆。银屏在秦时雨离开之后,也自行脱离了瓦砾堆。

  “还真是上演了一场好戏啊……”

  秦时雨环视四周,不无嘲讽地说道。看来她也没有预料到最终事情会变得如此,无论是虐杀姬的介入,抑或是婆罗多神巫的反应,也出乎了她的预料。

  这种感觉很不好,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另一边厢,雪麒麟懒得理会秦时雨是不是不高兴,也不想知道她是不是感到悔恨,她现在只关心南德娜的情况。

  借着感知雪麒麟捕捉到南德娜的气息。

  她似乎没有大碍,但同样被埋在瓦砾之下的她似乎无法在短时间里挣脱爬出。另一方面,可以感知到的范围里并没有夜鸦的气息,但是雪麒麟深信她不会藏身于此,可能只是隐藏了起来或是已经离开了。

  要不要帮帮南德娜呢?

  再次将关注点切回南德娜上,雪麒麟有所犹豫,觉得现在见面可能会很尴尬,毕竟刚才就算再怎么辩解,两人还是站到了敌对的立场。

  这让雪麒麟有一种对不起南德娜的感觉。

  她的命是南德娜救的,南德娜还说服了卡皮尔帮助自己夺回天玑剑,这恩情可不是轻易能够报答的。

  “麒麟,你……不去帮忙吗?”

  齐绮琪不愧是齐绮琪,一眼就看穿了雪麒麟在纠结什么。

  “我怕她用憎恨的眼神看我。”雪麒麟的声音很小。

  但是齐绮琪还是听到了,她张开了唇,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但是,她觉得自己必须要说些什么好,她深知道正是因为自己的存在,雪麒麟才会如此难办,她一直希望自己不要成为雪麒麟的负担──假如这注定不能实现的话,她至少想雪麒麟能够做她想做的事情。

  “麒麟,你就去吧。”齐绮琪推了推雪麒麟的肩膀,“你不要留下遗憾啊……至少道个别,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所谓的时间不多,指的应该就是孔雀卫和士兵们的增援快要赶到了吧。

  而且现场也有幸存者。

  他们有一些人虽然免于死亡,但身体或重或轻受到创伤,悲鸣和呻吟渐渐塞满了宴会厅的遗址。

  “快去吧。”

  齐绮琪又再推了推雪麒麟的肩,这次秦时雨也启唇说:

  “雪麒麟,你要去就快去,不然你家的宫天晴就得危险了。”

  “小晴?”雪麒麟呆住,猛然扭头看向齐绮琪,“小晴也来了?”

  “呃……”

  齐绮琪愣了一下,“是、是的。”

  “你这师父怎么当的?你自己来涉险就算了,还把徒弟给带过来?”

  雪麒麟瞬间破口大骂,就差跳起来给齐绮琪一巴掌了。她真是气极了,以前齐绮琪绝对不会让宫天晴以身涉险的。

  “你这几年间你活傻了吧?”

  雪麒麟越说越气,骂得齐绮琪脑袋越垂越低。

  齐绮琪回想起这几年间,自己真的不知道哪里出问题了,以前还没有注意到,但一看见女孩就像神魂归位了一般,顿时觉得一阵后悔和愧疚。

  “对不起。”齐绮琪只能道歉。

  “你道个屁歉,你明知道我肯定会原谅你的,真是够了!我都懒得说你,我去看看我家恩人去,她就比你省心得多了。帮我拿着天玑!”

  说完,将手中的天玑塞到齐绮琪的怀中,雪麒麟就转身走向南德娜那边。

  于是她不知道她随口说的一句话,已经让齐绮琪露出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这时,卡皮尔刚好把压在瓦砾堆最顶上的一块墙身搬开,爬了一半出来。他见到雪麒麟正在往这边靠近,倏地叹了口气,然后便伸出了手。

  “还不赶快拉我一把?你这个忘恩负义的。”

  “呃……”

  被骂忘恩负义也无法反驳,雪麒麟搔了搔脑袋,脸上难堪极了。

  不过,她倒是乐天的性格,想了想觉得如果卡皮尔真的有责怪自己的意思,就不会要自己扶他了。

  想到就当是,雪麒麟也懒得再去深思,以免自己难受。

  “来了来了啦。”

  雪麒麟拉了卡皮尔一把,男人一离开瓦砾就如获新生般,大口大口地吸着外面的空气,却没注意到外面空气中弥漫着大量灰尘,呛得大声咳嗽起来。

  “南德娜,我……拉你吧?”

  雪麒麟颇为无情地连看都不看卡皮尔一眼,她现在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仍待在那一堆颓垣败瓦里的南德娜上。

  南德娜仰望着雪麒麟的眼神很复杂,雪麒麟回望过去的眼神也一样。

  “……”

  雪麒麟久久没能伸出手,伸了出去又再缩了回来,吞吐之间,渐渐脸上染有怯弱。

  “南德娜,你既然要信她,就信到底吧。”

  卡皮尔看不下去了,无奈地开口替雪麒麟说话:“她确实是不知情,只是巧合而已,而且刚才要不是她,你和我早就埋在这些破砖难墙里了。”

  男人踢了踢脚旁一大块墙块,它属于一大片剥落的,如果不是雪麒麟的护界符产生了作用,这块墙面就不会滑落到旁边,而是直接压在两人之上了。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我也不想的嘛。”

  雪麒麟见卡皮尔开口了,自然连忙附和着说。

  “……还行。”

  南德娜左看看右看看,像是受不了两人一唱一和似的,皱着眉头说出她不满时的口头禅。

  无论如何,她终于是开口了,这代表至少有原谅雪麒麟的可能性了。雪麒麟暗自松了一口气,但还是谨慎地不露出任何得意的表情。

  南德娜握住了雪麒麟的手,借力爬出了瓦砾里。

  她们一起走下如山丘隆起的瓦砾堆,卡皮尔已经先下步下去了,然后雪麒麟便解除了承托着这些瓦砾碎片的护界符,这一堆瓦砾也随之倒塌,又再掀起一阵灰尘。

  雪麒麟挥挥手,唤来一阵清风吹散灰尘。

  “那个……”她闪缩地看向南德娜,有话要说。

  “……”

  南德娜还是有些介意吧,没有回应,但目光没有移开,大概是有想听雪麒麟说下去的意思。

  未料雪麒麟还没有开口,一抹红色就闯进他们的眼底。

  “那个……虽然我可能没有资格说,但我想谢谢你。”

  齐绮琪来到了南德娜的面前,诚恳地说出这一番话。无论是南德娜、卡皮尔或是雪麒麟都没有预料到齐绮琪会有此一举,都愣住了。

  但齐绮琪仍然说下去:

  “我是指你救了麒麟的事情……她是我很重要的人,你既然救了她,就也是我的恩人了……对不起,我应该向你致上最诚恳的谢意才是。我刚才对你拔刀相向了,我不会辩解,虽然对不起你,但是我终究是华朝的人……我们有着立场之别,但排去这一点,我真的很感谢你。”

  “……”南德娜沉默,似是不知道该如何去处理这一番突如其来的谢意。

  “我只是做了我自己认为对的事而已。”

  南德娜用华朝语回答齐绮琪已经是足足三十秒之后。

  她就是这样,有着坚定的信仰,也有着分明的原侧。

  她会救下雪麒麟是基于信仰行善,她会帮雪麒麟拿回剑则是一个对与错的问题,而她不容许华朝的人伤害孔雀亲王则也是如此。

  “谢谢你。”

  齐绮琪朝南德娜鞠躬,几乎是完美的九十度。

  南德娜想必还是没有办法去到适应这个关系的变化,没有伸手去扶起齐绮琪,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承受了齐绮琪的礼。

  就这样过去一阵子,齐绮琪才直起身子看向雪麒麟。她的眼神里带着催促的意思。

  明白她的意思,雪麒麟在齐绮琪让开位置后走上前一步,蕴酿了一会儿,将千言万语浓缩成一句话:

  “我得走了。”

  “我知道。”南德娜的反应有些平淡,“你一早就说过要走了,但我没想过你走之前……我们会是这样的方式分别。”

  南德娜的目光扫向四周,尽是哀叹。

  雪麒麟想要说些什么,但南德娜却又紧接着说:

  “只叹命运弄人,你终究是华朝的人,我终究是婆罗多的人。”

  雪麒麟又哑了,好一会才忐忑地问她:

  “我们……还能是朋友吗?”

  “我不知道。”

  南德娜的视线再次移开,这次落到刚被孔雀卫和士兵挖掘出来,阿米尔的尸体之上。

  “我知道和你没有关系,但是……亲王殿下已经死了,他曾是婆罗多的希望。”

  这一个“曾”字说的,就仅仅是不到半个时辰之前。

  而仅是半个时辰过去,被寄予很大希望,民意所归的孔雀亲王却已经丧生于此。雪麒麟都已经听见那些孔雀卫和士兵们绝望的饮泣声,他们都在为阿米尔的死感到了绝望和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