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北冥有鱼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可以精准形容当下复杂的心情。
“虽然说三国联盟,但也不是铁板一块。毕竟西域诸国只是联盟,没有统一政权,而如此胡乱的势力分布里,只要说服其中一两名领导人即可。他们都想要更多的权力和土地,而这比起侵占华朝所得的肯定更多。西域诸盟大大小小有近二十个国家,就算在侵占华朝大量土地后,扣除婆罗多和北国分去的,这二十个国家能分到的胜利品肯定少之又少,还不如借华朝之力,吞并西域国家更有利益……很简单的算术题,不是吗?苍凛千算万算,就是太小瞧西域不是一个统一国家的不安定要素了。”
白泽的声音里不无嘲讽。
不过,这大概也是认同苍凛的能力,然后对她这次失策稍稍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吧。
……苍凛──她真的没有猜到吗?北冥有鱼不禁有些犹豫,她镇守在灵月谷昆仑山天险由来已久,不乏和苍凛交手,斗智斗勇的经验。在她眼里,苍凛总是难以出错,如果不是华朝国力强盛,兵力精练,恐怕早就失陷下来了。
如此的一个人,真的会犯这样子的错?
没有人知道答案,就算是白泽应该也无法得知答案才是,而北冥有鱼就算怀疑这会不会也是苍凛的算计之中,也无法停止前行的脚步。
“在这个偌大的舞台上,但凡有些许价值的,谁又不是棋子呢?”
白泽看穿一切般说道,而北冥有鱼沉默。曲玲珑也是一脸哀伤,她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吧。
好一阵子,只剩下营火在熊熊燃烧,在他们脸上描绘着那明暗不定的阴影。
***
会是早上睡多了吗?
抑或是白泽的话久久不能挥去,思来想去呢?
无论如何,北冥有鱼是夜没能睡着。白泽和曲玲珑早已回到马车里休息,解放出来的马匹也已经吃完它们的耀草,伏地而睡。
柴枝也早已烧完,只剩下一些透着红光的炭。
几缕余烟徐徐上升,似是想要借那单薄的力量遮去天上的满天繁星,也一如世间的人们妄想逆天改命,操纵自己的人生。饶是宗师,在天地面前也只是身躯单薄之辈。
不,北冥有鱼就连高座于朝廷皇座上的那位也无法抵拒,又谈何和天地一战呢?
只是,有时候她也不得不战。
这次朝廷谋害于她,她没有打算再忍下去。她的忍让已经叫自己一手一脚创立的灵月谷毁于一旦。如果真的事前就知情的话,灵月谷的毁灭和他们的知情不报有关系。她不管秦煜有什么意思,更不管那意图的背后是出于一己之私或是为了华朝的稳定。她没有造反的打算,也不想够害华朝的百姓,所以她无法再忍受秦煜以“不安定”等原因来到谋害自己。
她在想,或许在今次战争之后,再也没有人可以忍受下去。
武家已经忍过了一灭武之祸,也把早前在帝都被人围困的闷气给吞了下去,但是一忍再忍,便忍无可忍,事情断然不能过三。
就算不和朝廷起冲突,也要捍卫自己的一方天地。
大义?
去他妈的大义,北冥有鱼冷笑一声,眼珠里闪烁着不明的光辉。她不曾忘记,贝小路率性而为,快意恩仇的背影是多么耀眼的。她在想,或许就连雪麒麟都忘记了还有率性而为的自己,唯有贝小路一如既往。
她们背负了太多,所以都变得不是自己了。
在面对一些委屈时,她们第一时间是会告诉自己:“忍一忍吧,没必要斤斤计较,就算是为了自己所爱、所眷顾之人也好。”却忘记了退一步未必海阔天空,对方可能会以为自己可欺,一欺再欺,得寸进尺。
而,现今,北冥有鱼已经没有可以让那些人更进一步欺侮自己的余地了。她已经快要没有东西可以失去了。她此刻只想把自己走失的灵月谷弟子通通找回来。这一次她一定要保护好她们。
──一定要。
嗯,无论如何,日子还是得过下去。
“……你醒了?”
自我思索间,突然传来了微弱的动静,北冥有鱼的耳朵耸动了一下。由于过于沉溺,她没有意识到声音的来源,以为是那位偶尔在夜里醒来,看见了自己而投来的疑问。
但她抬目,四处寻找,却没见着任何人的身影。
“嗯?”
北冥有鱼发出疑惑的单音,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过她却感知到曲玲珑所在的那辆马车里有动静的气息。那醒来之人似乎是曲玲珑。
不对,她附近还有一个在转醒的气息。
──是小路吗?
北冥有鱼脑海里冒出这个想法,但还来不及肯定,状况便径自进展下去。
那辆马车的车帘被人从后掀开,曲玲珑的脑袋从帘间探了出来,在一阵左右张望后,视线像是被钉住了一样,固定在北冥有鱼身上。
“正好,”曲玲珑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北冥尊座,赶快去拿水来。”
“水?”
北冥有鱼蹙眉,感到不解。
“快!”曲玲珑心急如焚,催促之间加重语气。北冥有鱼受此影响,也无暇多想,成为受人呼喝的苦力,连忙起身跑去拿水。
不得不说,曲玲珑的医术确实高超──不对,那也许已经超过医术的范围了,也许用奇迹来形容也不为过,北冥有鱼就算如此跑动起来,伤口也没有太痛了。只要再过一两天,她的伤势说不定就会好得七七八八了吧。
北冥有鱼钻进自己的马车车厢之中,熟睡的白泽就在其中。为了不吵醒她,北冥有鱼刻意放轻脚步,四处寻找却找发现水袋早已空了。
大概是白泽睡前把水给喝光了。
北冥有鱼于是又离开车厢,书院那青年和少女仍未入睡,她打算询问两人水收在哪里,却见其中的青年已经把一个水袋递给了曲玲珑。后者马上缩回车厢之中,也没有任何解释。
“月华万象”足足呆了三秒之久。
待她的感知捕捉到那渐强的气息──事实上,那气息仍然微弱,但不再是奄奄一息,她才终于明白过来贝小路醒了。
不过,那么严重的伤势,区区几天就能醒来……?
北冥有鱼半信半疑,竟然不敢相信自己的感知。她怕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但是脚步却已经不自觉地往前迈去,不受她的控制。
一步一步,然后又一步。
走得再慢,距离也终有走完之时,北冥有鱼终于来到车帘之前。里面有些许动静,但都很小心翼翼的样子,没有任何可以确定贝小路是否醒来的声音。
北冥有鱼没有任何犹豫,就爬下了驾驶席,想要进入车厢──
曲玲珑再次揭开车帘,探头出来。
她的动作又急又猛,差点将北冥有鱼摧了下去,幸好就算是带伤,北冥有鱼还是北冥有鱼,她及时稳住自己的倾倒之势,同时扶住了因为反冲之力而往车厢内倒去的曲玲珑。
尽管如此,两人还是闹出不少的动静。
“吵──咳咳咳!”
车厢里,传来剂烈的咳嗽声。
曲玲珑应声轻推开北冥有鱼,转身,往车厢里爬去。
“你才刚醒来,不要太激动,要是伤口再破开了,我可就没有办法了!”
曲玲珑语气严厉,然后有人用吵哑干枯,堪比枯裂荒地的声音回应:
“老……老娘还死……死不了……祸害活千、千年,老娘就是那祸……害……”
北冥有鱼怔住了。
就算不用思考,也可以理解这是谁的声音,那自称太熟悉了,北冥有鱼只觉胃袋一阵翻江倒海。压在肩上,某种沉甸甸的东西陡然消失,她差点要吐出来了。
眼角有些湿润。
北冥有鱼深吸一口气,拭去眼角的泪珠,又摆出那冷淡的面孔,掀开车帘矮身进入车厢,同时冷淡地说道:
“真不愧是长期混迹在市井的丐帮帮主贝小路,也不怕言词粗鄙?”
在曲玲珑搀扶下,身上缠住重重白布的贝小路痛苦地喝着水,一听见北冥有鱼这句近乎责备和不满的话,她顿时又是一阵咳嗽。
“咳咳咳!”
她咳得鼻孔、嘴巴同时喷水。
北冥有鱼没想到对方如此神经质,心中暗暗心惊,因为贝小路竟然吐出了一口瘀血,喷了曲玲珑一身。那血又黑又臭,上面有很多块状物。那应该是血块。
“你没事吧?”
北冥有鱼感到抱歉,表情浮现些许愧悔。
“北冥尊座,她才刚醒来,伤势仍未痊愈,可吓不得啊!”
曲玲珑有些不满地说道,一对眉头皱得深刻深刻的,也不知道她是在不满于贝小路对她吐血,还是北冥有鱼吓得贝小路吐血。嗯,可能两者都有吧。
“不过,这也是好事。”
曲玲珑却在下一秒话锋急转。
她边拿出手帕擦血,边继续说道:
“‘命蛊’虽然可以起死人肉白骨,但是也是含有剧毒,就算我用药以毒攻毒,抵消了一部分药性,但是也并非没有害的。是药三分毒,更何况本就是用毒养出来的“蛊”?”
“毒?”
贝小路才缓过劲来,躺下,听见这曲玲珑的话又吓得弹起身来,结果又是一阵咳嗽,咳出一些黑色的血沬。
“……”
北冥有鱼无言地走上前去,抚着贝小路的背。贝小路又吓了一跳,不过由于还未缓过劲来,说不出话,只能睁着黯淡的眸子直盯着北冥有鱼瞧,似乎很是惊吓。
“你救了我,我待你好不是应该的吗?”
北冥有鱼扶着贝小路让她躺下来,理所当然地说。依然是用那种克制而平淡的语气。贝小路还在咳,不过单从她睁得更大的眼睛看来,她肯定更加吃惊了。
“而且,我不觉得曲谷主会害你。就算那是‘毒’,你确实是好起来了。那伤势就算谁来恐怕也是药石无灵的,你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了。”
北冥有鱼淡淡地说着,声音里藏着后怕。她总算是可以放松下来了。贝小路可能是察觉到她内心的复杂感情,也是沉默了起来。
“贝帮主,你切莫焦急,你还需要静心养病。”
曲玲珑微笑着开声,温柔地解释着说:
“救你的‘蛊’是我精心用药养的千节蜈蚣,它钻进你的身体把你的伤口给拉扯闭口,同时把你的肉都给连结起来,勉强止住了你的流血。然后,我又用毒蜘蛛等刺激你身体的恢复,勉强保住你的性命。这些毒物虽然有毒,不过你既然能活下来问题就不大了,而且你刚才把剩下的毒都给吐出来了,我本来还在想该怎么给你排毒,没想到北冥尊座本身于你而言就是不错的好药,也免得费事了。
刚才还好,贝小路听了这些解释,脸都青了。
如果不是她现在身体虚弱,使不上劲,她肯怕早就跳起来,给对方一记飞踢了。这实在是太恶心了一些。
“……曲谷主,不要再刺激她了。”
北冥有鱼没好气地说。
她本来还在思考贝小路要是问及她是怎么被治好的,该如何回答,没想到曲玲珑间接解决了她的烦恼。固然,贝小路难受就是另一回事了。
“啊……不如杀了老娘吧……”
贝小路仰天长叹,庆幸着胃袋是空的。然后,她像是想起一件事般,用依然虚弱的声音问道:
“……对了,过了几天了?”
“不到十天。”
曲玲珑率先回答了。
“不到十天?那种伤势?”
看来贝小路还真是吓了一跳,明明就没有什么劫后余生之感。她对北冥有鱼投以征询的视线。比起曲玲珑,她更相信北冥有鱼。
“确实是如此。”
北冥有鱼先是回答了贝小路的问题,然后在贝小路一脸难以置信之际,不快地挑眉说:
“你不自量力想要替我挡剑,这份勇气和恩情,我是记下来了,但是你也是丐帮之主,总得多在意一下自己的死活。要是你死了,丐帮又该怎么办?”
她忍不住说教了。
北冥有鱼从来都不是喜欢说教的类型,只是她觉得特别沉重,对方舍命来救自己这个行为让她有些受宠若惊的同时,又自觉难以归还恩情。
“救你不是应该的吗?”
贝小路翻了翻白眼,就算是如此简单的动作,她依然做得有些艰难的样子,想必这也是因为伤势的原因吧。不过,她倒是学乖了,尽可能放低声音,用自己可以负担的声量,不屑地说:
“老娘如果因为顾及丐帮和自己,而对你视而不见,老娘就枉称为人。老娘就是想救你,就算对不起丐帮,也是老娘的事。老娘自然会承担责任,但是人活着要是天天憋着一口气活,活得能舒坦吗?他人死是他人的事,最重要是老娘活得舒坦。”
一时间,北冥有鱼竟然无言以对。
贝小路的行为正确与否,难以有所定论,不过她的行为肯定是最随心所欲,最迎合自己本心的。
对的,北冥有鱼正是觉得如此敢爱敢恨的贝小路相当耀眼。
“……倒是你看得真彻。”
北冥有鱼情不自禁就是一口叹息,脸上尽是自嘲和无奈。
“这个道理,世间上很多人思前想后多少年都无法明白,没想到却让你先想明白了。”
“老娘从懂事开始就是这样活过来的。”
贝小路用鼻子哼哼两声,不无得意地回应。
结果,这一笑又牵动伤处,她又是一阵呲牙咧嘴,痛得直吸气。北冥有鱼看着这样子的她,也不禁扬起嘴角轻笑,从她身上看见了雪麒麟的影子。
这两个人能成为好朋友,也许是相近的性格使然吧,她心想,然后又想在远方的雪麒麟此刻是否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