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此黑即彼白(4)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看着西城门处的战斗越演越烈。

  也看着那里在一瞬间变得沉静下来,而这个过程看起来不到一刻钟。

  战斗似乎结束了。

  “丽娜,你猜他们能守得住吗?”阿米尔突地问道。

  丽娜咯咯笑了起来,撑直靠在男人肩膀上的脑袋,调侃地反问道:

  “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我可是个只会迷惑男人,玩弄幻术障眼法的小人物而已,那些‘巫’们可都看不起我呢。我怎么会知道答案呢?我只是娇弱的女流之辈而已。”

  “哈哈哈,就你记仇,没有你我今天可能就得死在这里了。”

  “没有我,只要你想做,”丽娜语气确凿,眼神里带着柔柔的爱意和陶醉,“你也一定会有其他办法,我只是受你使唤而已。你太聪明了,最初你就不好色,我那时候还自以为是来迷惑你,没想到就这样坠下了你的陷阱。”

  丽娜追忆着过去,不自觉笑了出来,那不是嘲讽的笑容,更像是情人之间的互相挖苦,也算是会心一笑。

  “太完美,很容易就会受到他人攻击,没有一些缺点,有些人绝不会安心。”

  阿米尔微笑着说,丽娜点点头,以像是覆述着某句话般的语气附和:

  “嗯,你就是这样靠着欺骗一直走来。”

  “欺骗?”阿米尔失笑,“我只是明哲保身而已。”

  “你又开玩笑了,明哲保身的却不可会想坐上那个位置。”丽娜娇笑两声。

  “哼,就你话多。”

  阿米尔故作生气,拍了拍女性后面的一团柔软,啪的随即一声在神殿如此神圣的地方回响。丽娜“嗯……”地轻吟一声,像是软倒似的紧靠在男人身上。

  “我们不如……”她眼神迷醉地开声。

  像是受不了似的,阿米尔摇了摇头。

  “这里可是神圣的地方。”

  “不信神的你──连神都可以利用的你,也害怕这些吗?”丽娜不信。

  阿米尔不答,他不信神,认为神也可以是一种工具,而作为神明们之代行者和使徒的“巫”在他眼里也只是棋子罢了。

  所以,他并不是认为这个场地过于神圣而不能干那档子事,他纯粹是认为现在的时间并不合适,他还有事情要安排。

  见阿米尔不出声,丽娜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弱弱地道了歉。

  “你打算怎么办,他们应该逃出去了吧?”她接着说。

  阿米尔好笑地瞄了丽娜一眼:

  “你不是说不知道的吗?”

  “男人都喜欢女人回答不知道,然后得意满满地解释一番,不是吗?”

  “就你调皮。”

  阿米尔刮了刮丽娜的鼻子,这位交际花,有名的大美人脸色泛起淡淡的红晕,似是害羞。如果别人知道她这是出自真心的,恐怕得大跌眼镜吧。

  “派兵去追吧。”

  阿米尔突然下达他命令,视线再次投往西城门。那里应该有一队人马正在往国境逃离,但是他看不见。

  “要派不知情的人去追,宫殿里的人应该发现死的人不是我的了。让人去转达城防军,告诉他们我死了,让他们去活捉刺客。”

  “咦?”丽娜有些不明白,发出疑问的声音。

  阿米尔勾着嘴唇,颇为意味深远地答:

  “如果他们不表现得疯一点,有些人可能就会怀疑我是不是真的死了,而且告诉他们我已经死了──你认为一个失去了信仰和希望的人,能有多么疯狂呢?”

  让以为孔雀亲王已死的人去追击,可谓是一举两得。

  婆罗多的士兵们对孔雀亲王都有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这从他们不惜性命涌入宴会厅要救阿米尔这一点就可以证明,而当这样子的人以为阿米尔已死,心中的信仰和寄望就此倒塌时,往往都能激发出一种不顾一切的强烈复仇感情,这种感情能够驱使他们发挥出叫人心寒的战斗力。

  另一方面,他们如果能够表现得疯狂,那群刺客肯定会进一步深信孔雀亲王已死一事吧。

  而且一些有心人也可能会收到“阿米尔”已死的消息,可能会展开某些行动,阿米尔也可以借此来进行一场清洗,对付一些敌视自己的人。

  “记得,把消息封锁起来。”

  阿米尔为求一举三得,严肃地提醒丽娜牢记和落力执行消息封锁一事。

  “那些不是我们的人呢?”

  丽娜要封住那些普通人的嘴巴可是相当容易,她迷惑他人的能力能够影响他人的理智,但那些在场的“巫”们,则并非是她能够办妥的。

  尤其是信奉“集市之神”的卡皮尔,对情报的掌控力更是无人可及。

  “抓起来吧。”

  阿米尔非常果断,几乎没有任何思考。他或许早在这个话题展开前,就已经有了全盘计划了吧。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是秦时雨的好对手。

  “你要问他们的罪?卡皮尔和南德娜可是城里乃是全婆罗多境里最有名的几名‘大巫’之一啊!”

  丽娜虽然对南德娜有着对抗和争胜心,很多时候都想压过对方一头,但是听见阿米尔要将她抓起来,也不由自主地感到诧异,没有落井下石。

  理所当然地,她会提醒阿米尔有关南德娜和阿米尔的身份,实际上是在劝他不要因为处置这两个人而遭到其他“巫”和信众们的口诛笔伐。

  “他们勾结了外人来盗剑,就理应受罪。他们的身份绝不能成为他们为所欲为的原因,这个国家已经被神明们凌驾得太久了。我们要让百姓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统治者,也要告诉祭司和“巫”们不要凭着自己的身份为所欲为。”

  神权均衡了统治者的权力,阿米尔野心之大,并不希望自己会太过于受制于神权,所以他这一次处置也算是给出一个信息予神权那边的人,告诉他们,不要太过于任意妄为了。

  “要严厉处置吗?”

  丽娜没有思考得像阿米尔一般深远,她只知道自己已经劝过,而阿米尔却仍然不改决定就应该有着自己不明白的道理,所以决定顺从并追问具体该做到那种程度。

  “赏罚需分明。”

  “在刺客攻击我时,他们也站出来助了我们一把之力,就此可以知道他们还是站在我们这一边,所以抓起来软禁一阵子就好了。在后面,他们还能发挥大用,尤其是卡皮尔的情报操纵能力,我打算说服他,让他操纵情报,让我的死成为既定事实。”

  顿了顿,阿米尔说出了自己所规划的蓝图:

  “我名声太大,有些人于归服于我,纯粹只是因为我的势力而已。肯定有一些表面上顺从,暗地里却使坏的人存在,我要把他们都揪出来……”

  阿米尔抬起右手,一下子捏紧。他的意思很明显,就是把这些表里不一的卑鄙之人全都清除干净。

  “我一死,大皇子肯定会有所放松,那时就是我们行动的最好时机了,只要他真的以为我死了,我半年之后就可以拿下婆罗多。”

  “可是你‘死’了,谁来稳定局面?”

  丽娜略显担忧,怕情况会就此失控,将阿米尔多年积累起来的事物全都给推倒。

  “二皇子,他可不是表面上如此玩世不恭,他被大皇子打压得太久,又因为外表原因不受宠,所以一直以来都只能一事无成,但我的势力还在,只要将一部分交到他的手上,他或许不能和大皇子平分秋色,但要稳定局面绝不成问题。”

  真的吗?丽娜露出厌恶的表情,其中夹杂着怀疑,眼前浮现出二皇子那猪般的身躯,她不算是以貌取人的人,但二皇子以往的污名在外,平时的表现也太不堪了。

  “丽娜,你别可少看名为‘皇族’的人。”

  阿米尔往走前几步,走到了边缘的位置。刚才感觉到他想要移动便松开了手的丽娜,看着男人的背影被幽幽烛火勾勒出明暗不定的背影。

  “除非是个智障,否则任何一个都不可以轻视……你知道我们是在什么的环境下成长吗?最好的教育再配以为了皇位可以不择手段的心──所谓皇族都不是省油的灯。”

  阿米尔说得很有力,彷佛是在响应着他的话般,一阵风荡了进来,原本已经昏暗的烛火更是摇摇欲垂。光影交错间,他的声音在这里回荡,空洞洞的。

  “……”

  丽娜出身于贫民区,一路都是借着自己的美色以及智慧爬上来,最终成为一名“巫”,她有些看不起那些出身高贵的人,认为他们没受过苦难。

  没受过苦难又岂能得以成就呢?

  她却不知道其实在一些大户人家里,尤其是宫殿里,他们所承受的苦难更为刻骨铭心──能有什么比起亲人们互相伤害,更叫人难受的呢?在这个过程里,人很容易失去最为宝贵的东西,好比是善良、好比是良心、好比是感情。

  心情突然就复杂起来,本来被她轻视如待粪的二皇子,在阿米尔的嘴里成了并非等闲之辈,丽娜又不得不信。

  因为那是阿米尔说的。

  “那我先去通传了。”

  丽娜说,不想再纠结于这个话题。

  阿米尔知道她需要些时间接受,也不再说什么,而且他刚下的命令也不能再耽误了。

  沉默中,丽娜往楼梯间走去,随着下楼的步伐和那细碎的脚步,

  阿米尔的视线回转到远端西城门处,彷佛他能看见那端的情况一样。

  “不过,没想到秦时雨会出此下策啊……”

  定国姬名震天下,就算是孔雀亲王也有所耳闻,更别说他们在隔空交手了数年之久。虽然他最初不觉得这一场针对自己的刺杀是秦时雨出的招,但是就正如他以虚伪的身份摆在明面来躲避危险一样,秦时雨也有可能行使一些有异于以前的计谋也说不定。

  不过,似乎已经不足以为虑了。

  秦时雨的个人能力,阿米尔不得不认同,但是刚才的“虐杀姬”加入战同后,他就忽然觉得她很可能已经难对自己构成威胁了。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阿米尔对华朝大部分有名的人了如指掌。

  他知道能够调动虐杀姬的人,也只有华朝的皇帝一人,他不知道详情,但是有相关的情报并深以为然。

  如果这场刺杀是秦时雨所策划的,虐杀姬就不可能是应她的要求而行动,她事先肯定是不知情的。

  如此一来,所带出的事情就只有一件:

  “秦时雨啊秦时雨,你要对付的可不只有是我啊……你后面的人并不相信你呢,真是要命呢。”

  像是同情秦时雨的处境般,阿米尔发出一声哀叹。

  他的声音嘴里轻飘飘冒出,离了楼塔的边,沿着底下的深处掉落。

  ──太阳,已经快要出来了。

  ***

  时间回到稍早之前,西边城门处。

  宫天晴带领着天璇宫和镇国卫在水闸处建立阵地以供撤离之用已经过了一段时间,秦时雨要召回,先一步潜入摩揭陀城的人已经几乎全部抵达这个撤离点。

  当然,也有一些人因为各种原因而无法准时到来,也有人直接派人过来转告他们来不了,会另择时机自行撤离。

  总的来说,预定的人数大概只来了五成不到吧。

  但是这些人恐怕早就有捐躯的准备,坦白说在场的人并没有几人在乎他们能不能抵达。他们能抵达自然最好,但就算来不了对大局的影响也不大。

  他们的关注点在于秦时雨仍未到来。

  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宫天晴尽力维持着脸上的平静,但心中仍焦急得很。一来秦时雨事关北域的安定,于华朝有着不同埋没的功用,二来跟在秦时雨身边的,还有她所敬重的齐绮琪。

  “师父姐姐、公主殿下,你们一定要平安无事啊……”

  下意识地,宫天晴握紧了拳头。

  在场的人们对于秦时雨久久没能到来也感到不安,静得有些落针可闻。就这样又等了一段时间──

  “头领,已经过了约定时间有一刻钟了。”

  其中一名下属提醒郑源,郑源只是沉闷地“嗯……”了一声以作回应。不仅过去了约定的时间,远处宫殿处也一度出现了叫人震惊的异状,郑源心里想必早就有了不好的预感吧。

  而现在他是在场的指挥。

  所以,要不要抛弃秦时雨马上将在场的这些人马撤离的决定权也在于他。因此他所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一定沉重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