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来的风干枯刮骨。
秦时雨屹立在镇子那老旧的墙上,一身衣裙如旗帜般随风而荡,荡呀荡,宛如一片黑色的乌云。
她往外凝望,勉强可以看见支复数的敌人在远处一字排开。
而在那人群最前端,策马而立的男人目光穿透了彼此之间的距离,直直地咬上秦时雨的视线。
“北国的雄师……”
秦时雨喃喃地念出对方之名号,牙关却不自觉咬紧了。
还是被抓住尾巴了。
这本来就是一次冒险,她在赌自己能够不被发现抵达北安城和宁王会合,但阿日斯兰会出现在这里,证明她的行踪早已暴露。
怎么暴露的呢?
可能性很多,秦时雨也无法肯定。她已经慎之又慎,轻装出发了,可还是落得如此下场。
分站在秦时雨身旁的银屏、宫兰平以及周舟也是一脸凝重。
偏偏就是北国精锐之中的精锐盯上他们,他们深知即将迎来的已非“苦战”可以形容,那想必会是一场死战。
九死一生的死战。
但有一点让人感到疑惑──
“殿下,对方迟迟不攻,是何种意思?”周舟最先沉不着气问出心底的疑问。
绝非只有他一人有此疑惑。
击杀斥猴之人应该就是阿日斯兰,也只有他才能办到先于马声迫近,就从极远的距离掷出长枪,命中站岗的斥猴。
以他的能力,要是他直接杀进镇子之中,镇子里应该没有人可以反应过来。他取秦时雨的首级就如探囊取物般容易,毕竟现在秦时雨身边的力量只有寥寥数百兵士,就算银屏一直护在她身旁,可她们要面对的是阿日斯兰。
“还能怎么样?被小瞧了呗。”秦时雨嗤声应答。
周舟、银屏以及宫兰平闻言也是面色一沉。
有言道,士可杀不可辱。
秦时雨以团扇遮住嘴巴,眯着闪烁着精光的眼睛,冷冷地说:
“本应是突袭,便应该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扑向敌军,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可是这北国的狮子却先是远距离击杀咱们的人,叫我们察觉到他们的来袭,然后又围而不攻,这是给我们时间准备好,再和他们打个痛快。这岂不是小瞧人?他是觉得就算我们准备妥当,也不是他的对手。”
“……那该如何应对?”宫兰平沉着地问。
秦时雨窃笑了几声,脸颊的肌肉一度抽搐。
“对面是精锐,又有阿日斯兰──宗师坐镇,而我们这边不过是五百普通镇子的守军,以及少量精锐,这力量差几乎绝望。”
顿了顿,秦时雨又自嘲地说:
“诚然,这镇子有着遗留下来的防御工事,也算稳固。我们搬出那些不知道闲置多久的弓弩之类,或许还可以守一守,但是阿日斯兰一旦出手,我们绝无胜机。”
秦时雨口中说出绝无胜机四字,就俨如宣布人们的死亡。
镇上那名文质杉杉的军队主官顿时面如死灰。
“守是不能守的了。”秦时雨用团扇扇起风来,“不过,要是突围还有一丝胜机。”
“突围?”周舟眼前一亮,“对啊,既然城不可守,那么就突围而出!殿下,末将立即准备!”
“可是,对面全是骑兵。”宫兰平严肃地提醒。
一听,周舟本来浮到脸上的喜意立即就消退下来,又是满脸苦闷。
“这该如何是好……”
“让王大人带着镇民投降吧。”秦时雨说得轻巧。
“万万不可,北国的残酷可是有了名的,要是我带着百姓们投降,下场堪忧啊,殿下!”杨子磊惊声大叫,脸上塞满焦急。
宫兰平绕到秦时雨身前,单膝脆下,急声劝说道:
“殿下切不可投降,要是殿下落到北国手中,北域危矣!”
“本宫自是不会投降。”
秦时雨稳住宫兰平的担忧,虚扶他起来。待他站起来后,她才接着说:
“投降,百姓们仍有一线生机,带着百姓突围,则绝无可能。要战要降,全凭王大人和百姓们决定,而本宫则会趁着你们投降或是突围的空档,趁机从另一方向潜行离开,这已是唯一方法。”
“殿下不可!”
这次是银屏出列劝阻了。
“阿日斯兰身为宗师之境,银屏没有把握带着殿下安然离去。他定会发现银屏和殿下的踪迹,倒是殿下就真的是孤立无援了。”
正如银屏所言,秦时雨这个决策依然是冒险成份居多。
“那来说说,我们该怎么办才好?”秦时雨耸了耸肩,“要兵力没兵力,要高端战力没有高端战力,又被人包围了,防御工事也不够,怎么打?”
“殿下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杨子磊艰难地问道。
“你当本宫真算无遗策?”秦时雨这次更是直接摊开了手来,“就算是,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殿下,这里有一批火药。”王康突然出列说。
“火药?”
宫兰平愣住。
这镇子并不是战略要地,应该不会有火药库存才是。秦时雨眸中精光一闪,拿起团扇半遮住一张典雅的脸。
“哎呀,王大人倒是藏起了些有趣的东西呢。”
“王大人,你是哪里来的火药?”杨子磊也是瞪大了眸子。
“这……”
王康额头直汗直冒,眼神闪烁不定,摆明是心虚了。见到他这样子的反应,众人都是隐隐知道这是什么一回事。
不外乎是走私罢了。
“微臣该死!”
王康诚惶诚恐地跪到在地,对着秦时雨就趴了下去,五体投地。
他自然不会不知道走私军火是大罪,他之所以主动暴露出来,大概是顾及到己方已经深陷险境,就此下去也是死路一条,还不如把火药的事情说出来,或许还能将功补过。
“倒是成为了及时雨。”
秦时雨没有动怒,倒是意味深远地笑了起来。
“王大人,还不速速把你的火药给本宫搬出来,好让本宫记你一个将功补过?”
“殿下愿意免去微臣的死罪?”王康试探着问。
秦时雨嗤笑两声,反问对方:
“你不就是如此期望的吗?”
王康连连磕头,喊着“谢殿下宽恕”之类的话,恨不得掏心掏肺报答。
“王大人不必客气,你能悬崖勒马也是一件好事──对了,有多少火药?”
秦时雨差点忘了关键的问题。
王康犹豫了好一阵子,报上了一个数字。一个叫众人都呆住的数字。
“呵,王大人好大的胆子呢,这火药量可是足以把这镇夷为平地了。”
秦时雨目不闪烁不定。
闻言,王康又是五体投地,想必下一瞬间就要喊着求饶之语,未料秦时雨却轻巧地掷出:
“不过正好。”
秦时雨勾起了嘴角,扬起叫人心寒的笑容。人们面面相覤,却只有银屏和宫兰平知道这位高贵的公主又有了主意。
“既然他们要攻我们,我们何不大放烟火夹道相迎呢?”
才说完,秦时雨转头呼唤下属。
“周将军。”
“末将在!”
周舟单膝跪到秦时雨面前领命。
“去,去给王大人跑一趟,客串当一次苦力吧。本宫待会派人把地图交如你,你就按上面的标示去布置火药。”
“那……份量之类的?”
“没时间去算了,尽可能布置得差不多吧。算术会吧?不要算错数了。但有一个地方,我会加重标示,那是用来招呼阿日斯兰的地方,你必须把一半的火药埋在那里,只有重创阿日斯兰我们才会有一丝胜机。”
“是!”
周舟点头领命,起身招身王康前去搬出火药。
目送两人离开后,秦时雨的视线落向杨子磊。这名沛陵镇守军主官正满头大汗,他想必是觉得自己没有察觉王康走私火药一事,会受到连坐吧。
所以,当秦时雨呼唤他时,他浑身便是猛地一抖。
“末将在。”但他依然得回应秦时雨。
“有地图吗?”
秦时雨的问题可是出乎杨子磊所料了。
但是,他只要稍加细想,就明白这并非是突如其仔的,秦时雨需要布置火药,就需要用上地图。
“自然是有。”
“嗯,还算尽职。”秦时雨勉强地点了头。
守城的军队自然需要所守之城的城图。
如果没有地图,又如何排兵布阵呢?一旦陷入城中巷战,如果没有地图又如何应对呢?
“去,把地图给本宫拿来,我们得布置欢迎北国的场地了。”
“是!”杨子磊忙不迭地答应下来。
他领命后便起身,吩咐自己的士兵去拿地图了。
秦时雨摇扇拨风,走到女墙之前,遥遥望向阿日斯兰。那名骑在马上的狂野男人,视线一下子回望过来。
“北国的雄狮,缺少敬畏之心可不行啊……本宫虽已是笼中之鸟,但谁知道笼里有没有毒呢?”
她露出了璀璨的笑容,在深幽的夜里宛如一朵不甘于命运而盛开之花。
***
“首领,我们还不进攻吗?”
阿日斯兰迟迟没有下令进攻眼前的城镇。
眼看着时间一点一点逝去,下属忍不住有此一问。再这样拖下去就要天亮了,下属心想着夜长必梦多,想要速战速决。
阿日斯兰大笑起来,目中无中地应声:
“老子不差那一点时间,大伙奔袭至此,肯定也累了,正好休息一下,这样不好吗?”
另一名下属也开声了:
“首领,这样岂不是给了他们准备的时间?”
阿日斯兰露出狂气的邪笑,目光依然集中在那站在墙上的秀丽人影上。
“要驯服一匹野马,就得在它最狂最野时将之制服,那样它才会服你,我就是要告诉秦时雨我来了,让她准备妥当,我才会真正动手,这样她才会心服口服。”
“可是,对方要是说你以多欺少怎么办?”下属又问。
“那,我就只派五百人出战。”
阿日斯兰斜看了下属一眼,目中的狂傲尽显。
“我就不怕打不服她,我就不怕她不跪在我身下苦苦求饶。”
“真不愧是首领。”
下属竖起了大姆指。
他们正是如此一路走来,狂是他们的资本,他们必须贯彻至终,才能体现他们一军之魂。
“去,给我调出五百人来,准备正面冲锋,待我一声令下,就让他们给老子把门撬开来,我要进去抱得美人归,哈哈哈哈!”
下属得令而去,很快就调出五百人出列。他们整装待发,手上长枪、弯刀和弓弩无一不缺,就待阿日斯兰的命令。
彷佛是算好一样,城墙那端突然有一匹布垂展了开来。
上面以华朝语赫赫写着数个大字:
“你要来攻便快来,婆婆妈妈算什么男人。”
阿日斯兰看懂了上面的意思,顿时冷笑出声。
“看来这女人看不起老子我啊!”他愠怒地发声,身后的下属们都露出愤慨的神色,不断呼喝着一连串污言秽语辱骂秦时雨。
还有人出列请战。
阿日斯兰却没有冲动行事,反而招手唤来下属。
“首领有事?”
“待会你领着五百骑冲锋,如果城门轻易告破,你就得谨慎行事,小心里面有诈,先派小股部队在附近探点,探明后才继续深入。”
“是!”
那名下属洪声领命。
“去吧。”阿日斯兰挥了挥手。
下属策马离开,回到那五百骑的前方去。
下一瞬间,号角响起,五百骑应声架起长枪冲向沛陵镇,掀起的灰尘滚滚如黄龙。
──直捣沛陵城的黄龙。
***
正如秦时雨所料,阿日斯兰选择正面进攻。
但唯一意外的是,对方只派出了数百骑兵冲锋,并没有动用全部兵力。就算如此,宫兰平仍然佩服秦时雨的猜测之准确。
秦时雨分配给宫兰平的兵力只有寥寥一百人,全都集中在正门处,用以抵御敌军的袭击,其余剩下的兵力则分散在城内,准备和敌军打巷战。宫兰平原本以为对方会全力进攻,所以已经做出守不了多久的准备。
可现在对方只有寥寥五百之数,宫兰平却依然没有自信能够完全守下来。
不是秦时雨命令:“你尽力地守,守无可守时便退回来。”的关系,而是来袭之敌是狮骑。虽然不想承认,但是狮骑是北国的精锐,就算是镇北府也没有和对方一换一的把握。
就算来袭兵力骤减,宫兰平觉得城门失守也只是早晚问题。
五百战马一同撼动大地,地面剧烈震动,隆隆的地鸣撼人心神,镇守城门的一百士兵的心彷佛也遭到牵连,他们觉得那些马蹄声有如棍子一记一记地敲在他们的心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