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3)

  “还是宫将军头脑灵光,不像某人食古不化。”

  “你说谁食古不化!”

  宁王猛锤一旁的床铺,心中的烦躁让他无法保持沉稳。自己这是怎么了?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动怒过了,而且这更像是一种烦不胜烦而生起的怒火。他心中隐隐有某处是认同秦时雨的说法的,而也正是察知到这一点,他才会更为烦躁。

  “谁回答就是谁咯。”

  秦时雨一点面子都不给宁王,但她也不想再和宁王多作争论,目光又再转回宫靖身上。

  “本宫这个人选,宫将军应该也会满意才是。”

  “哦?”宫靖提起了兴趣。

  而同样好奇的还有齐绮琪和雪麒麟,天玑则从刚才起就一直在状况外,她不太明白这种复杂的事情。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秦时雨刻意地用上那种讲古人卖关子的语气,却没有把答案真正地吐露出来。在场几人呆呆地眨了眨眼睛,最终才反应过来。

  他们追随着秦时雨的视线,所有目光像钉子般一同钉在了秦炬身上。

  “你们瞧我做……”

  宁王诧异地迎着众人的视线,目露孤疑,但用不着问完,更不用他们回答,他自己就反应过来,眼睛一下子瞪大。

  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你们打算推举本王坐上那位置?”

  秦炬指着自己的鼻头,震惊得不能自己。

  ***

  秦炬不知道该如何接受这件事。

  秦时雨打算把他推上皇位,而且意志相当坚定,而且在场的其他人似乎也觉得可行可为,宁王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去处理这件事。

  太突兀了。

  同时,他也觉得这些人未免接受得太快,而且把整件事弄得太轻巧了一些。

  在他连续推辞了好一阵子,也没有获得几人的回心转意后,他也沉默了起来。由我来当皇帝?宁王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过这种非份之想了。

  在秦煜尚未登基前,他多多少少也有过期盼。

  那时的他身为皇子,又非无能之人,有这种想法也很理所当然的吧?但待父皇将大皇兄秦显立为皇储,又见大皇兄的仁德才干后,他就打消了那个想法。

  他立誓要为大皇兄的华朝出一份力。

  而在大皇兄突然身死,秦煜即位后,他一度有个犹豫,但是他没多久就被派至北域,和北国作战,他全副心神都摆到了如何应付北国上,已经没有再去思考这一件事。

  然后,年月流转,时间逝去。

  来到了现在,秦时雨想要把他推上皇位,取代秦穆成为华朝的君主。他很难形容此刻当下的心情。

  兴奋?或许有一点。

  期待?想必也有一点。

  但更多却是不安和茫然。

  就像想要一个东西已久,但最终没有入手,然后自己再也不抱希望,更没有继续念想之后,突然又有人过来告诉自己,那东西自己大概再有一次得到的机会──他该如何去处理这件事,这个事实呢?

  这个答案没有其他人可以回答,只有他自己可以回答,他是知道这一点的。

  而,秦时雨等人也没有催促他回答,任由本应就不多的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像是外面洒落的点点雨声一样。

  然后,有急促的脚步声混杂在雨声之中。

  “看来有情况了咩……”

  雪麒麟一脚撑在桌脚上,倾着椅子在摇来摇去,眼眸微微收缩。她话音才落,早几天在城外接应秦时雨,那名书生打扮的人便推门跑了进来。

  “殿下,大事不妙了。”

  “何事?”

  秦时雨起身,走到他面前将他虚扶起来。眼前的书生可是蛟龙帮帮主之子,也是副帮主,如果不是他鼎力支持,秦时雨等人也没有这个可以暂时容身之处。

  “禁军出城了。”

  “出城了?”

  秦时雨眉头一皱,接着便像是想明白什么事情一样,回头过去看向宁王和宫靖。

  “两位的随行队伍留在了城外,对吧?”

  “确是如此,这有什么……”

  宫靖狐疑地反问,但是突然就明白过来,呆滞半晌后震怒起身。

  “秦穆小儿,竟敢牵连无辜!”

  看着宫靖怒不可竭的样子,雪麒麟不解地扬眉。

  “怎么回事?”

  “陛下可能要对宁王殿下和宫将军的手下下手了。”

  齐绮琪凝重地说,已经理解了弦外之音。

  “对僻邪重骑和镇北卫?”

  雪麒麟也吃了一惊。

  宁王脸颊也在跳,他震惊之余也觉得这不可理喻。

  “殿下,还有这个。”书生突然递出一张湿湿了的纸张。

  “这是?”

  秦时雨把那张纸接了过来,雪麒麟也好奇地凑了过去。那纸上的墨有些晕开了,但仍能勉强看清楚上面的字。

  这是一张传单,也是一次通牒。

  犯人宁王和宫靖畏罪潜逃,罪该万死,而随行两人回去数百兵士也有谋反之嫌,故收监处理。

  “这些传单洒满了整个帝都。”书生解释说,眼中充满忧虑。

  “大概是想逼宁王叔和宫将军出面吧。”

  秦时雨把传单揉成一团,随手便丢了。雪麒麟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团纸,终究没有伸手去捡起。

  书生无声地退了出去,因为秦时雨给了他一个眼神。

  “六王叔,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秦时雨冷眼地看向两人,彷佛事不关己。

  “这已经不仅是只事关你我的事情了,北域数万兵士以及数千官员,其中会被涉连多少?这可是谋反,从来不是主犯一死,事情就会作结。你难道要软弱到眼睁睁看着那些支持你、信仰你的人白白死去?”

  宁王垂头不语,拳头握得很紧很紧。

  他心中在天人交战,战况激烈,他不知道该让哪一方取得胜利。

  “你也可以闭嘴不语,假装不知,然后让我们推上那个位置,不过宁王叔,你是男人吧……”

  秦时雨深吸一口气,瞪目怒喝说:

  “那人就该有男人的样子!”

  宁王浑身一震,猛然抬头,呆呆地回看过去。

  是自己软弱了吗?但是谋反……真的要走到这一步吗?但是,自己真的可以看着那些支持自己的人受到牵连吗?宁王思绪混乱,但在混乱之中却有一个答案显而易见的。

  他不想看着那些信任自己、支持自己的人们尸横遍野。

  华朝的建国皇帝,最初也只是想村里的人活得好一点罢了,并没有任何想要造反,推翻前朝的打算,但最终他还是君临了天下。

  ──有时候,最初都只是一个小小的愿想罢了。

  想要有一个可以供武妖的藏身之处,最后却建立了灵月谷;想要有一个安稳的国家,最后以却建立了龙庭;想要守护自己至爱之人,最后却成为了宗师。

  有一些愿望最初都是很简单很简单,然后为了达成这个愿望,人就走得更远更远,因为发现这个愿望远没有他们当初想像那么简单。

  所以,他们不得不前行。

  而待发应过来时人们才往往惊觉自己为了遮风挡雨竟然建成了万丈高楼。

  “如果是你的话,也许会比秦煜和秦穆都要好吧。”

  雪麒麟笑眯眯地来到了宁王面前,对他伸出了手。几人也凝视着他,等待着他的答案。

  他知道一旦握住对方的手意味着什么。

  所以,就算是如此简单的动作,他也无法轻易握住雪麒麟那只手。明明对方愿意背负了沉重的风险来支持自己,自己如此犹豫不决真是太懦弱了。

  至少要对得起支持、信任自己的人,这才无愧为人吧,但这从来都不是简单的决定,哪怕他不得不前行了,还是无法轻易作出决定。

  他需要一些时间,可是他也同样明白没有让他犹豫的时间了。

  “……有时候,真的太叫人为难了。”宁王闷闷地说道。

  “总有这个时候啊,逼鸭子上架不是常事吗?”雪麒麟嘿嘿地勾起微笑,一对眼珠明亮得炫人眼目,“不过,如果能够主动挺身而出,我想其中应该多多少少有些分别。”

  “有分别?”

  宁王直视着那对漂亮得过份的眼睛。

  “至少,不会有怨天尤人的一天,因为那是自己决定的。”

  “明明就是被迫决定的啊……”

  宁王觉得那是歪理,但脸上却不禁露出了会心的笑容。他就是莫名地觉得雪麒麟说出这一番歪理相当叫人舒心。

  “但也是自己决定,不是吗?”

  “……”

  是啊,至少还是自己决定的,宁王苦笑起来。同时,他似乎意识到某件事,无奈地看着对着自己伸手的雪麒麟,以及已经胜券在握了一样,扬起淡淡的笑容,

  “所以你们是一个在唱红脸,一个在唱白脸吧?”

  “呃……”

  秦时雨面色不改,但是雪麒麟却一副“怎么就露馅了?”的惊慌表情,早就把答案给出卖了。

  “雪麒麟,你就不能有出息一点吗?”

  秦时雨受不了地捂住了脸颊,一旁的齐绮琪也是重重地叹息一声。

  “什么什么?”天玑一副状况外的样子,“这是串通好的吗?”

  宫靖也是一脸难以置信。

  “果然啊……”宁王叹了口气,“雨儿又在算计我了。”

  “宁王叔,讲话可不要太难听。”秦时雨笑了起来,一点自觉都没有,“还请你说成是我在背后推你一把好吗?说算计也太难听了一点。”

  “为什么是我?”

  宁王却严肃了表,直截了当地问道。

  秦时雨看着这样子的男人,渐渐敛去了笑容。

  “因为,你能够和其他人互相理解。”

  “互相理解?”

  意外的答案,宁王目瞪口呆。

  “是的,互相理解。”

  秦时雨点了点头。

  然后,彷佛在吟颂某个重要的誓言一样,她郑重而庄严地说道:

  “愿意倾听,愿意尝试去理解,这是一位君王最应该具有的特质。”

  秦时雨也伸出了自己的手,悬空在宁王之前。宁王看着她伸出的手掌,沉默不语。

  “这场闹剧结束前,我们还需要一名丑角。宁王叔,该是你站上舞台的时候了。”

  “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宁王抬目正视着秦时雨的眼眸。

  那是审视的眼神。

  “你从多久之前,就有这个想法?如此重要的事情,你决不可能在一时三刻内决定才是。”

  “天晓得。”

  秦时雨仰头看向天花板,眼神渐渐失去了焦点。

  “也许是在我把你当成是父亲的时候吧。”

  “父亲?”宁王虽然没秦时雨关系亲密,但势想不到对方会把自己看待成父亲──也许说是父亲的替代品。

  “已经好多年了。”

  秦时雨的话听起来是从很远远的地方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