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北国王庭尽悲凉(11)

  “喝!”

  然后,便是一戟劈下。

  宫靖被刚才那一击震得身形不稳,但幸好双脚早已扎根大地,因而没有失去重心。他及时稳住自己的架势,斜着长枪在身前,卸开了大戟。

  碰──!

  戟敲在了地上,如沉闷的炮火轰击,打碎了大地。飞溅而出的大地碎片将两人的身影一度吞噬,掀起了漫目的尘。

  尘里,急速耀起无数金戈交击的光芒。

  伴随着那些闷响,尘团在一瞬的凝滞后猛地炸开。仅是一个眨眼的时间里,枪和戟有如狂风骤雨般交锋。

  “哈哈哈哈,好!”

  阿日斯兰单手握住大戟,像是在挥动轻若无物的布匹一样,没有章法地不断往宫靖敲去。嗯,那已经不是“斩击”了,而是纯粹的破坏,一如再挥动棒槌。

  “能够接老子的戟的人这世界上不多了,没想到宫家你这老头子,竟然硬是靠着技术来卸开老子的攻击!有能耐!果然名不虚传!”

  阿日斯兰眼里尽是狂热。

  不过,宫靖却没有回答他的闲心。

  果然境界的差距还是存在的啊……他专注于迎击,心里却无可止竭的浮出这个念头。

  戟和枪每一次交击,都荡出一阵冲击和闪光。附近的士兵纷纷被余波震退,可见两人交手之间没有多少留狂余力的空间。

  而宫靖的双手早已麻酥。

  他要用上双手,全部力气才能抗下阿日斯兰随手攻来的一击。哪怕有一击无法接下,他身体肯定会出现残缺并就此败北。

  如果他手上的长枪不定先皇所赐的“镇国枪”,枪恐怕早就在第一下交锋之间断成两截,宗师任何一击的威力都非比寻常。

  阿日斯兰不仅力气强大沉重,而且那乍看之下没有任何章法的戟法,却没有任何破绽可言。不,宫靖还是能看见对方有些破绽,但他根本没有余地去攻。单是防守,他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而且,可以看出阿日斯兰并没有尽全力。

  宫靖不会觉得屈辱,大喊什么:“你不看全力是不是小看老朽?!”之类的话,他乐得可以和阿日斯兰多纠缠一会儿。一旦阿日斯兰解放出来,宁兰城被攻破就只是在片刻之间了。

  但是就算对方没有用尽全力,宫靖也无法坚持太久了。

  他出现了失误。

  在面临如同狂风骤雨的攻击,哪怕一个失误都会致命,宫靖无法做到密不透风。他的枪尖比对方的戟慢了一拍,那道猛暴的斩光落了下来。

  “唔──!”

  宫靖闷哼一声,整个身体往后仰去。他的左臂中戟,顿时松开了持枪的手。由于他的脚足扎在地中,所以他没有因此倒下。

  血花溅出,挑动了华朝士兵的神经。

  “将军大人!”

  “别过来!”

  几名镇北卫见宫靖受伤,意图援助他,对阿日斯兰展开突击。宫靖连忙吼声想要阻止,却见阿日斯兰已经高举手中的兵器。

  大戟横扫之间,如割草般轻易地将来援的华朝士兵一刀两段。他们的血肉和骨头四溅而出,狼狈地倒在地上。他们手中所举着的兵器,连一把都没有够到阿日斯兰。

  “这可不能怪老子了,本来就是一对一的决斗,他们也太不识趣了吧。”

  阿日斯兰看见宫靖看过来的目光,随口解释了一句。他扛起大戟的模样,显得一脸不在乎。是的,就算敌人死去多少,有多少是他亲手所杀,他大概都不在意吧。

  宫靖也是如此,更何况是阿日斯兰?

  宫靖知道多说无益,也没有相应的立场,默默地调整好身体的姿势。左手血流如注,使不上力,他只能改以单手持枪了。

  “你双只手才勉强能接下老子随手的攻击,现在却打算以单手上。”阿日斯的眸子里浮现着半是赞许,半是无奈的光芒,“宫老头子,你未免太无谋了吧?”

  “本就是生死相搏之事,既然老朽还留有一口气在,自然就不算结束。就算只剩下一双脚,老朽也必奉陪到底。”

  “有骨气!”阿日斯兰挥动大戟,以戟尖插地,“老子就喜欢这样子!既是生死相搏,就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是根硬骨头,不过骨硬已经老了啊……”

  他感叹了一句。

  “……”宫靖默然不语,但眼里却燃起坚定的光。

  阿日斯兰微微一愣,然后狂妄地大笑。

  笑声回响之间,他双手紧握住了大戟。两人彷佛就此交换了一样,但这也证明着下一击,阿日斯兰要用上全力了。

  下一击,就要分出胜负了吧。

  宫靖深知这一点,也知道败的只能是自己,但他依然抬起那颤抖的左手,用染血的手掌再次握住了长枪。

  然后,他的眼眸瞬间被阿日斯兰高大的身影给填满。

  在他明白是对方的速度太快前,他只觉得阿日斯兰身形的形像倏地拔高了许多。

  那是一种错觉,被对方所压制时所产生的错觉。

  一瞬间,宫靖看见了一道黑色的阴影,唯有一对眼眸明亮不已,有如死亡的来临。同时,他也看到对方挥下了大戟,但速度莫名地慢。是的,不是阿日斯兰变慢了,而是在自己视野里的一切都变慢了。这大概是面临生死时,身体在挤压自己的极限吧。

  但他抬枪想要抵挡的动作却更慢。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赶不上的瞬间,长枪却莫名地挡在了大戟面前。然后就是那一声清脆得过份的锐响。

  铿──!

  刺痛了耳膜的声响,伴随着那一阵火花四散。

  ──长枪断成了两截。

  宫靖难以置信地瞪目,不敢相信先皇所御赐的枪会截断于此,甚至来不得专注躲避落下的戟。戟尖划破了他的战甲,就像削豆腐一样,在他胸前划出巨大的伤痕。

  鲜血如幕般喷出。

  笔直的伤口斜置在老者的胸前,由右肩延伸至左侧腹,鲜血源源不绝地流出。老者的脸一下子就变得惨白起来,被逼单膝跪下。断成两截的长枪伴随着他松手的动作,无力地落在了地上。

  ……枪,断了?

  宫靖本能地捂住胸前的伤口,但全部注意力却只在那断掉的长枪之上。

  ──镇国枪。

  由先皇所御赐,带着沉重荣耀和责任的长枪,伴随宫靖纵横沙场多年,杀敌无数,也多次替华朝守住了北域。

  但,这把枪──他的荣耀和责任却断了。

  真是嘲讽,竟然断在敌人的面前……宫靖哂笑出声,却因死牵动了伤口。事到如今,他才惊觉自己胸前的剧痛。像是被火烧一样,那血很热很热。

  “老爷子,看来是你的枪比你的骨头要脆啊……”

  阿日斯兰面无表情地走到宫靖面前,宫靖只是看了他一眼,沉默着不语。这名名震北域的镇北大将军,已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使不上来了。

  “有始必有终,只是老朽的终来了,不必太过介怀。”

  沐于阿日斯兰闪烁不定的视线下,宫靖缓缓出声。他忽地抬眼看向阿日斯兰,皱起不知道是因痛楚还是其他原因而扭曲的眉头。

  “你,刚才为什么手下留情了?”

  “哦?”阿日斯兰勾起嘴角,“看得出来?”

  “如果不是你在千钧一发之间把戟尖收回,老朽早就被纵斩开来了。”

  “无他。”阿日斯兰看似随口地说,“老子敬你是条好汉,想给你留个全尸罢了。”

  “……”

  宫靖多多少少感受到对方的敬重。

  敌人之间不仅只有生死相搏,偶尔还会有些互相敬重的情绪掺杂在其中。所谓的惺惺相惜,就是如此。

  “好了,送老朽上路吧。”宫靖面如死灰,“但是,你踏过老朽的尸体后,还有数万的镇北卫……阿日斯兰啊,你手中的戟可还承受得住吗?”

  “承受得住?”

  阿日斯兰嗤之以鼻,缓缓抬起手中的大戟,意图给予老者最后的一击。他全身的力道促使肌肉紧绷,甚至发出了“咯吱”的声响,那些高高隆起的肌肉恐怕有着开山碎石的力量。

  “就算是整个华朝,老子也承受得住!”

  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大戟也猛然斩落!

  其斩轨如世间最为恐怖的光芒,想必轻易就能把斩向的老者毁灭吧。但是──

  碰!

  黯淡无光的光辉从旁急掠而至。

  阿日兰斯睁大眼睛,任由那把由灵气凝成的半透明利剑痛楚自己的面孔。尽管面部遭到直击,但是他已经挥落的戟还是纹风不动,坚定地沿着预定轨道斩去。

  “爷爷──!”

  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声在那一刻传来。

  宫靖闻言本能地动了起来,捡起了断成两截的长枪,交叉在身前想要挡住大戟的一击。几乎是同时地,两道身影从左右包夹而来,他们各自伸出一把剑,交叉挡在阿日斯兰的大戟面前。

  又是一声震耳的轰然炸响!

  两道身影叠加在一起,硬是承受住了阿日斯兰全力的一击,理所当然地弹快了出去,他们撞在宫靖的身上,推着这老人一同飞出去,撞落在华朝的士兵群里。

  同时,那道娇小的身影从一旁的人群里跃出。

  她轻抬皓腕之间,曳出金色的光辉。金色的光辉在虚空中流转,转眼凝出无数金色的小剑。这些小剑如骤雨般落向阿日斯兰。

  “那个混帐!”

  阿日斯兰左手轻拨开覆于自己脸上,因为刚才被气剑命中而产生的尘团,狂吼之间大戟横扫,将金色的小剑尽数扫落。

  但──

  “绞环刹!”

  少女急结手印,剩下的小剑就如旋风般卷起,绞咬向阿日斯兰。但这些男人都不放在眼里。

  “哼,小孩玩泥巴的技巧!”

  他仅是随手一挥手中大戟,就将剑刃旋风给轰碎。

  大量金色的气剑碎片散落之间,手持双剑的少女落在了阿日斯兰的面前。

  有铃声。

  铃当吊在发环上,在风的吹送下轻轻作响。少女睁着一双橘红色的杏眼,咬唇地站在了阿日斯兰面前,于她而言仅是和阿日斯兰对峙就已经是竭尽全力了吧。

  可以看见她的腿足在颤抖。

  但是,她坚定不移,逃避的打算。因为她披着自己弟弟的披风,身处于战场之中,她不能转头就逃,给他弟弟和家族丢脸。

  “哪里来的黄毛丫头?”

  阿日斯兰也很奇怪眼前这个境界和自己相差甚远的女孩怎么敢站在自己面前。嗯,一个连地境都不是的小姑娘,她哪里来的勇气和一位宗师对视?

  “晴儿,快让开!”

  落在士兵群里的宫靖惊骇地瞪目,想要爬起身来,却因为使不上力气而再次倒下。

  他的孙女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自以为必死之局,却被人在电光火石之间救下,而且自己的孙女挺身而出,站到了阿日斯兰的面前,这早已超乎他的理解范围。

  “小女子宫家长孙,宫天晴!我不容许你伤害我爷爷!”

  虽然用字遣句都透着一股天真和滑稽,但是宫天晴却咬得很重很重,坚定无比。阿日斯兰本来想笑出声来,但在察知对方不是开玩笑的同时,却又僵住了笑容。

  “原来如此,是老爷子的儿孙,所以你这黄毛丫头要和老子敌对?”

  阿日斯兰有些傻眼地问道。

  宫天晴默然不语,似在默认。而在宫靖的旁边,两名女性也站起了身体,刚才正是她们同时用剑挡下了阿日斯兰的攻击。

  自不用说,她们便是银屏和夏雪了。

  若非两名天境合力,又怎么可能挡下阿日斯兰全力一击呢?话虽如此,银屏和夏雪也是相当狼狈,不单是身体上染满了灰尘,手臂也是一阵发麻。她们几乎都要拿不住手中的剑了。

  面对阿日斯兰的质问,宫天晴深吸一口气,以稳住那发抖的腿足。

  “小女子自然不是大名鼎鼎的阿日斯兰将军的对手了……”

  宫天晴全身都沉在紧张和颤栗之中。

  “但是,我绝非是孤身一人!”

  “哦?”

  阿日斯兰的视线巡梭在夏雪、银屏以及宫天晴之间,身旁卷起无形的气流。那是从他体内溢出的磅礴灵气。灵气吹起了他的衣服和披风,甚至是头发。

  面对磅礴地涌来的灵气,宫天晴被吹得往后退去。

  单是站着就已经是竭尽全力了──这句话绝非是玩笑,眼前可是一位名正言顺的宗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