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新生的少女只是坐在壳中。
她安静地坐在碎掉上半部分的红玉莲花里,没有任何动作,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脸颊上缺少一种人应有的光泽──它所散发的光泽,就像玉一样,过于无机质了一些。
沾染在她身上的鲜红持续滑落,无法言喻地妖艳。
难道失败了?雪麒麟虽然能够捕捉到那持续压来的淡淡威压,那气息的强度也足够地高,但却缺少应有的起伏和波动感,像极一潭死水。
所以,她才会猜疑玉耀是否失败了。
“麒麟,这好像有点不妥。”齐绮琪似乎也有同样的想法。
北冥有鱼视线转了过来,显然也在期待雪麒麟的回答。雪麒麟无暇回答她们,摆手示意她们先等等。
为了寻求答案,雪麒麟的视线落到玉耀那边去,想要看这个罪魁祸首的表情。玉耀自然是比谁都更要清楚现在的情况。
而她看见的是,玉耀呆住了。
“……真的失败了吗?”雪麒麟更确切自己的猜测。
仍坐在破碎红莲之中的少女有着浓厚的生机,比在场任何一个人都要浓烈,但却缺少灵性。是的,就像丢了灵魂的一具空壳。
以眼睛为引子,仍然没有办法唤回张念枝的灵魂──似乎是这样。
就在几乎人都以为玉耀所行施的“大奇迹”还是失败,那些帝都的生机都归于陡然之时,龙雀不屑的声音突然震撼所有人的脑袋:
‘装神弄鬼。’
同一时间地,龙雀自所在之处消失。
人呢?雪麒麟下意识寻找龙雀的去向,害怕她转而对付己方,但待她破碎红莲旁边,突然有宛如玻璃碎片的空间破裂现象时,她就知道龙雀仍然无暇理会己方。
要离开这里吗?
雪麒麟心中的退意从没消退,帝都的百姓虽然可能已经蒙难也说不定,但在已成定局的当下,她也没有办法挽回了。就算杀死张念枝,那些被夺的生机也难以回到帝都百姓的身上,这个逆转的过程是极为困难的。
如果有足够时间,雪麒麟说不定可以研究到相应的术式,但是张念枝只要一死,生机很快就会散尽。另外,如果被夺的生机离体太久,那些人也是活不下来的。
没有任何益处,雪麒麟就有了借口后退。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懦弱,四年前和墨姬一战仍然刻骨铭心,更重要的是齐绮琪又在旁边,她只觉自己非常抗拒和张念枝为敌。
其中,或许也有同情玉耀的因素也说不定。
无法说清楚,雪麒麟也不知道自己心中的强烈退意是为何而萌生。
“别碰念枝大人!”玉耀首次出现失态。
那想必是复活仪式失败的原因吧,本来胜券在握并对此期待已久的她,肯定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千回百转间,雪麒麟惊觉自己刚才失神不过几秒,再次固定视线时,看见大量荆棘从地下刺出,如抛射的箭,覆向龙雀。
龙雀的身影一下子就被遮住,自雪麒麟眼中消失。
‘吵耳。’
龙雀冷冷地应了一声。
声响时,猛然落下的荆棘被一阵灵气冲击给辗压粉碎,像是受到数个方位同时撕扯一样化为乌有。
荆棘碎片落下间,龙雀猛地瞪了玉耀一眼。
只感觉到一阵冰冷锐利的风刮过。
玉耀遭到重创,身体屈成弓型弹出,连悲鸣都来不及。她在地上连续弹跳了好几下,滚出了好远好远,最终停在了广场的边缘处挂住,半截身体落到那灵气的湖之中。
‘看来你是活腻了。也是,千年的生命是该腐朽了。’
龙雀的声音再次响起,身影自红莲旁边消失。
这一次雪麒麟找都不用找,就知道龙雀的目标。她的眸子瞬间转向玉耀,那个正撑着身体起身的少女上方,龙雀再次现身,手中握住由灵气凝压而成的长戟从天而降。
长戟下一刹就要贯穿玉耀的身体。
玉耀勉力抬头,一手捂住了腹部,身旁的土地突然隆起数根石柱刺向龙雀以图迎击。
失去和龙庭的连结,玉耀的实力似乎削弱了很多。
石柱尚未触及龙雀之身,就像一头撞上什么坚固之物般自我粉碎,碎成无数石块碎片落下。
龙雀的身影极速穿越落石之间,带起的劲风将那些落地如箭般猛地弹开。
“小心!”
雪麒麟三人遭到石箭波及,白狐低沉地喝示一声,横身挡到雪麒麟和齐绮琪面前,以铺披在其体表上的高密度灵气层硬抗石块的冲撞。
石头撞在北冥有鱼的身体上,一连串有如入水般的沉闷声响不绝于耳。
那些石块带着的力道相当惊人,有些许竟然直接穿透北冥有鱼身上的护体灵气,打在她的身体之上。北冥有鱼发出沉闷而压抑的闷哼声,被紫色纹路所框住的眸子一度眯起。
“小鱼,你没事吧?”
雪麒麟关切地询问,北冥有鱼摇头回应。
忽然地,雪麒麟有些愧疚,心中的退意和畏惧让她反应慢上了半拍,没能很好地感应到危机的袭来。
但北冥有鱼大概也是知道雪麒麟失去了宗师特性,受到了无形的创伤,才会自告奋勇成为了她的护盾。
“呀!”
在雪麒麟打从心底感到歉意,想要向北冥有鱼致谢时,齐绮琪尖叫出声。
雪麒麟皱眉望向她,却见那一对红眸所射出的视线刚好从北冥有鱼粗长的尾巴上方越过,落向了玉耀所在之处。
那一刻,雪麒麟才接上刚才一度中断的记忆,想起首当其冲的人是玉耀。
她连忙跑到齐绮琪那边,对玉耀的方向投以视线。
然后,她的倒抽了一口冷气。
只见从天而降的龙雀,其手中大戟贯穿了玉耀的胸脯钉住了她的身体。玉耀的身体微微向后倾斜。用手捂住被贯穿之处的她,嘴角流出了一丝血沬。
受伤了?
雪麒麟愣住,玉耀可是被砍了脑袋,仍能再长出来的存在,怎么就会受伤了呢?她不明白,但玉耀确实是受伤了。
“……你锁住了我的灵性?”
玉耀表情略显痛苦。
‘已经抛弃人身的汝,身体只是装饰罢了。只有锁住汝的灵性,才能伤害到汝,不是吗?’
是啊,雪麒麟恍然大悟。
再怎么样,灵性也是关键的一点,没有灵性,就不再具有意识,也无法驱使灵气,所以玉耀肯定具有灵性,这恐怕也是她最大的弱点。
‘好了,妾身言尽于此,汝就此毁灭了吧。’
龙雀平淡地说着,手中灵气之戟表面突然浮现无数灵气绞动而成的纹路,似是正在将某些事物给绞碎。
玉耀痛苦不己,发出弱声的呻吟。
“……念枝大人,你为什么不愿意回来?”她极力地向红莲的方向伸出右手,似是想要握住什么一样──也像是期待某个人温柔地回握自己的手。
雪麒麟在想,玉耀肯定认为是张念枝拒绝苏生,才会导致仪式的失败。她不知道是不是就是这个原因导致的,但不可以否定这个可能性。
眼见玉耀就要消逝,雪麒麟更加焦急一些。她知道不该出手救玉耀的,她罪恶深重,所以要退就趁现在了。
“小七、小鱼,我们趁现在退出去吧。”
雪麒麟压着声音说,眼神没有一刻离开玉耀和龙雀。齐绮琪似乎惊讶于雪麒麟这个决定,意外地问出:
“那帝都的人呢?”她仍关注那些无辜的人们,这很符合齐绮琪的性格。
“已经成了定局,没有办法了。”
雪麒麟不假思索回答,当即迎来了齐绮琪不敢置信的眼神。
对于后者而言,她肯定是不待见帝都的人们就此受伤。他们是无辜的,不应该受到任何伤害,这就是齐绮琪的善良。
“既然已经成了定局,那么留下来也没有意义了。”
北冥有鱼倒不至于像齐绮琪如此坚持,她理智得多了,算是间接同意了雪麒麟的决定。
只是──
“小雀儿,你这是何苦呢?”
清冷的声音忽地响起。
那声音不大,就像平时说话的声线大小,但却是从一定距离之外传来,并回响于整座龙庭之中。
彷佛是受到这一声音的影响,灵气的湖面竟然泛起一阵涟漪波澜。
谁的声音?
在场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给勾去了注意力,左顾右盼之间,齐绮琪率先惊见异状。
“麒麟,墨姬她……”
齐绸琪指向红莲所在之处,表情尽是震惊。
雪麒麟心中一震,有所预料,和北冥有鱼不约而同地对红莲之处投以视线,却只看见半碎的空壳。
原本理应坐在那里的少女不翼而飞。
──不,肯定不是不翼而飞。
‘装神弄鬼!’
龙雀沉声叫喊着,突然反手拍出一掌。
劲风激发,有如狂风。
眼看着那一掌拍向空无一物之地,但又在某一瞬间蓦然停滞下来。
就像被冻住了一样,龙雀的右掌寸进不得。玉耀本来已准备等死,谁又能料到有人突然介入。
而人们却隔了一会儿,才注意到那只抓住龙雀的纤纤玉手。
墨色的长发曳地,纤幼的身姿一丝不挂,如玉又如雪,一对眸子燃着幽幽的青焰,纯粹如玉,本叫人以为没有魂魂,托莲而生的的少女已然睁开眸子,站到了龙雀的身旁,救下了玉耀。
她是谁?她真的是张念枝?
这彻底的反转叫雪麒麟失神。
‘……你真的回来了?’龙雀眯起眼睛。
她的袖袍狂震颤抖,磅礴灵气试图从中卷出,但到袖口处却像被另一种力量给堵住了一样,不得泄出。
那拥有白玉之身的少女,正和龙雀对抗着。
平静的对抗。
这对抗平静得吓人。
龙雀带着一股叫人不敢逼视的威压之感,就像天雷一样,叫人直感她的强大,可和抓住她的手的少女却相当平静,气息波动微弱得可怕,彷佛已然融进天地之中,只要一错开眼睛就难以再次觅见一般。
这可以是截然相反的两个极端。
也彷佛是一正一负相抵了一样,她们之间的对抗因而没有引起多少波澜,但任谁都知道,这种平静依然具有辗碎一切的骇人破坏力。
“我道是谁在那里吵吵闹闹,打扰我的装睡,原来是你──生于我们之手的龙庭守护者。好久不见啊,龙雀。”
少女淡淡地说着。
‘……你真是的张念枝?你怎么可能是张念枝,玉耀怎么可能真的成功?’
龙雀放弃抽回被抓住的手,闭上眼睛喃喃自语。少女却叹息出声,敛起了燃着青焰的玉目。
“身体不过是人暂留之驱,灵性和元神才是存在的本质,浮生也不过是过眼云烟……不过,谁又能想到已经消散的烟,还是被思念给硬拽回来了呢?”
这时,少女肌肤覆着的一层白玉之光淡淡褪去,她悲切地望了失去双目,却依然满脸温柔的地“注视”这边的玉耀一眼,又是一声重重的叹息。
“阿耀,你还是忘了我对你说过的话啊……”
带着一丝失望,也带着一丝无奈,却也无比温柔。
玉耀没有像他人预料一样,露出任何负面的表情,反而笑得相当温柔。
“我不管,我只是想你回来罢了。”
看来这个少女真的是张念枝。
雪麒麟心中震撼,没想到几度转折,足以称为是“大奇迹”的大禁忌依然降临于世,唤回了死去千年的逝者。
太……太难以置信了,雪麒麟后退了一步,不敢相信。
“哎,阿耀,你唤回我也就算了,怎么就用了墨曜的身体呢?你可知道我可是一度倾情于她,搞了这么一出,她泉下有知,肯定是要生我的气了啊……”
张念枝松开了龙雀的手,张开着手端祥着不属于自己的身体。重获自由的龙雀忌惮地后退了几步,而玉耀则越过了她,走到张念枝的旁边。
“一丝不挂,这样不成体统。”他看似不甚不满意自己新的身体。
“念枝大人,对不起,我只能出此下策了。”玉耀像是孩子一样,露出了愧疚的表情。
张念枝叹声看了她一眼,然后打了个响指。
紧接着,她的身体就凭空出无数鲜花藤蔓。它们交织之间越卷越细,最终织成一件翠绿之色的奇妙裙袍,套在了张念枝身上,遮住原本坦露出的肌肤和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