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在光芒里消逝之物(3)

  突然出了这档子事,会议只能中途取消了。

  苏赫也没有留下他们继续商讨如何对付苍凛。听到了苍凛带兵进城的消息,他就再没有心情去讨论那个这个了吧,毕竟他的权利又再被压缩。

  想必用不了多久,这位“名义”上的北国王就要爆发了。

  穆穆齐心想,这也是一件好事。两虎之争必有一伤,他就能够在后面坐享其成了。嗯,他从来都不忠于任何人,他只忠于他自己。

  怀着一种看戏的态度,穆穆齐走出了宫殿的大王。他的马车早就已经在这里久候了。和他一同离开的除了一众文官外,还有那几名武官,巴乌由于有要务在身,出了宫门就上马快速往目的地进发,也没有和穆穆齐打招呼。

  也是,毕竟他在苏赫面前丢了脸。

  那几名的武官见巴乌也没有向穆穆齐打招呼,也是一言不发地上马离开。文官们则各自道了别,才上了自己的马车。

  “……饭桶。”

  穆穆齐看着这些人的离开,站在自己的马车旁冷笑一声。王派在北国内是非常弱势的,大部分愿意站队于北国王这边的都是那种空有权力地位的权贵,但论能力却不见得多有能耐。

  反而是国师派的人大部分都是能人异士。

  国师经营北域已久,根深蒂固,甚至有人说她才是真正的北国王,可见苍凛势力是有多么举足轻重了。

  但,要扳倒苍凛也只有靠北国王了。

  这一次也许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穆穆齐忍不住扬起嘴角,上了自己的马车。车夫问了他一句为什么如此高兴的样子,他只回答说因为遇上些许开心事。

  接着,车夫便驱车返回府第。

  可以预料到,街上一片混乱。大量王庭卫和巴乌的手下奔走在街道之间,在逐家逐户的查探情况。看来真是有敌人闯了进来。

  “主人,你可听说了吗?”

  驾驶席外的车夫突然搭话。

  穆穆齐闭目养神,有一搭没一搭地嗯了一声以示疑问。

  “听说华朝的帝姬闯进了王庭之中,还带着一名宗师呢。”

  看来王庭卫的保密能力真是不可恭维啊,穆穆齐心想。精兵都集中在苍凛手下,而北国王手下的兵就是这种乌合之众,说起来也是好笑。

  “华朝九帝姬一直名声在外,胆色过人。”

  “是啊,不过谁都没有想到她会带人闯进王庭呢!真是女中豪杰啊!”

  “怎么,又想当个华朝人了?”穆穆齐调笑地问。

  “怎么会?”

  可以想象中车夫尴尬地搔头的模样,“小的虽然有着一半华朝血脉,但生在北国,自然就是北国的人了。”

  “你倒是不恨那些看不起你,说你是杂种然后虐待你的人啊……”

  穆穆齐颇为感叹。

  “这不是还有主人你这种明事理的人吗?”车夫有些感激地说。

  和极具包容性的华朝不一样,北国多多少少有些自傲和排外,一些华朝人在北国里面其实是很不待见的。北国人以武为尊,觉得这些华朝人每人都文质彬彬很弱,却不想多年以来北国一直被华朝所压制,输了华朝一头的事情。

  “主人,最近阿尔玛大人经常来打探大人您的动向啊……”

  “哼,”穆穆齐不屑地说,“那墙头草天天想着跳槽,你随便打发一下即可。”

  “但小姐好像很喜欢他的样子,小的不好做得太露骨。”

  车夫为难地说。

  “……我这女儿就是喜欢武艺,阿尔玛又是武艺高强之辈,她会想要亲近他也不是什么奇事……阿尔玛那家伙也是看准这一点,想要借我女儿来亲近我啊……”

  “小姐尚且年轻,阿尔玛大人如此利用小姐真是叫人不齿啊……”

  车夫有些不快地说道,可以看出他是真的忠心于穆穆齐一家。这其实也是无可厚非的吧,因为在他面临死亡的时候,是穆穆齐救了他,并给了他一个容身之所。

  “华朝有句话叫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们置身于政场之中,又何况不是身在江湖?无论想不想,总要被卷进来的。”

  穆穆齐倒是看得开。

  雄狮会把幼狮抛下深坑之中,这是为了使幼狮更为坚强,所以他没有打算给予自己女儿过多的保护。

  一路下来,车夫倒是热切地和穆穆齐谈论了一些事情。

  他虽然只是驾车之职,但实际上已经是穆穆齐的左右手,帮着穆穆齐做了很多事情,无论是能见光抑或是不能见光的。

  他们的谈论没有持续多久。

  穆穆齐属于重臣,府第自然距宫殿没有多远,在街口稍微转过角后,他们便已经抵达了府第。

  穆穆齐下了车,而府第的大门也于同一时间打开。

  他几乎是没有任何停留走进府中。

  北国的大宅设计不完全彷照华朝,也掺杂着一些西域的色彩,花园的摆设更是有些不伦不类,这都是因为他们生硬地照搬之故,完全没有加入自己的思想另作改造。

  穆穆齐其实很不喜欢这种生硬的照搬,他对自己的府第早有意见,但是枪打出头鸟,如果他太过另类独行反而会招惹别人的注目,那么他行事起来肯定有很多不便之处。

  他不想成为那张扬之人。

  车夫把他送到院子的门口,便自行告退了。几名护院看见是穆穆齐回来了,分别端正姿势朝他敬了一礼。这些护院都是北国的游侠儿,由于穆穆齐在军方眼中是刺儿,所以他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起用那些从军队退下来的老兵作为护院。

  穆穆齐思索着对付苍凛的腹案,不知不觉地走到了自己的书房。他原来是打算回房休息的。要怪就只怪他想事情太入神了吧。

  “真是头发都要掉光了……”

  穆穆齐有些烦闷地小声抱怨,正想转身回房之际,眼角余光却捕捉到一丝不寻常之处。

  门好像被人开过。

  穆穆齐的书房禁止其他人擅自进入,同时为防有人不守规矩,他出入书房时都会在门缝之中夹有一片很小很小的小纸片。只要有人开过门,那纸片就会掉下来。

  而那纸片此刻并没有在门缝上。

  这意味着有人擅自进入过他的书房,而一般而言整个府第里也只有他的女儿会如此胆大妄为。

  但,如果是府第外的人呢?

  穆穆齐拔出自己随身的弯刀,屏住了呼吸,眼睛一下子便眯了起来。他虽然是文官,但正如前言他武艺了得,是一名地境武者,寻常人绝非是他的对手。

  “是阿塔木吗?”他假装平静地喊了一声。

  如果是他的女儿就算故意不回应他,肯定也会吓一跳才是,可是里面没有传来任何动静。由此,穆穆齐就知道那擅进他房间的人并非是自己女儿。

  如此一来,会是何方神圣?

  是巴乌的人?抑或是阿尔玛的人?抑或是苏赫的人?可能性太多了,穆穆齐一时之间也没有头绪。

  不过,还有一个可能性──

  换在平时,他肯定不会联想到这个可能性,因为那是他深藏的秘密。但是现在的话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在房门上一长一短地有节奏敲着。

  那是某种暗号。

  如果对方听懂了这个暗号并有所回应的话,那么穆穆齐就得更隐秘行事才对。他等了一两秒,里面还是没有传来动静。

  好像不是那个“可能性”。

  他皱起了眉头,觉得事情坏来越诡异,考虑要不要叫人来的时候──

  房门突然打开了。

  一把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中刺出,穆穆齐来不及反应,就被那把剑架在了脖子之上。

  “──!”

  好快的剑!他屏住了呼吸。

  这里背对阳光,狭窄的门缝后一片幽暗,有如泥泞的黑暗塞满了其中,彷佛只要被拖了进去,就再也无法重现于世间一样,宛如一个深渊。

  其中,渐渐浮现两珠鲜红。

  像是悬在空半的两盏明灯一般,那鲜红充满压迫感,彷佛下一刻就会有红色的光辉从中涌出,将穆穆齐给淹没一样。

  “……是穆穆齐‧阿伦布吗?”

  充满穿透力,却又不失柔和的嗓音从中传来。

  声音压得很细很细,带着淡淡的幽香,说的却是正宗的华朝语。穆穆齐愣了一下,用蹩脚的华朝语回答说:

  “我是。”

  “……”

  那少女的眼珠明显往后一瞥,像是在征求某个藏身在黑暗中之人的意见。她眼珠很快就回转过来,慎重地低声命令说:

  “把你手上的刀交给我。”

  穆穆齐愣了一下,以门里女性的角度应该是看不见自己的弯刀才是。但对方的实力肯定在自己之上,应该就是那位传言中的天境才是。

  他边思考着,边解下自己的刀鞘,然后还刀入鞘无言地递给了那女性。

  “进来吧。”

  女性接下那把弯刀后,便收回了自己的剑,并招呼着穆穆齐说。

  一边想着对方真是有够反客为主,穆穆齐这才负手走了进去。他一进入书房,门就被人从后关上,他也因而陷入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境地。

  “是九殿下吗?”他对着黑暗中抛出自己的问题。

  “是我。”

  黑暗中传来了回应,穆穆齐凭着感觉把目光转移过去,依稀可见对方的身影。

  为了保持书房里的隐秘,他的书房窗子前都挂有帘子,遮去了阳光,但仍有一些漏网之鱼。这些漏网之鱼落在了他视线尽头处上的一袭长发上,映着耀眼的光。

  “……原来殿下真的闯进了王庭之中啊。”

  穆穆齐叹了口气,然后又伸手指向一旁,询问说:

  “我可以点灯吗?”

  “……”

  有短暂的停顿。

  “可以。”约莫过了四、五秒,回答才终于传来。

  穆穆齐点了点头,走到了窗户的方向,拿起了点火的工具,把那里的油灯给点亮。

  刹那间,房间便明亮了许多,但依然有些昏暗。

  借着这些燃起的火光,穆穆齐再次环视四周。刚才应门的那位漂亮少女正守在了门的旁边,似乎是在警戒着周围的一切。

  而那位名震天下的定国姬则坐在了他惯用的书桌之后,脸色有些苍白。就算已经抹过,但她嘴角仍然有一些血迹,想必是受了不轻的伤。

  只有两个人。

  但,传言中应该是有三人才对。

  “敢问殿下,那位宗师何在?”

  他尊敬地朝秦时雨行了礼,用的是华朝的标准礼仪。秦时雨审视了他两眼,突然往上方扬了扬下巴。

  “哦?”

  在上面吗?穆穆齐往上看去。

  一名女孩躺在了横梁上呼呼大睡,怀里还抱着一只黑色的猫,长长的一袭黑色头发如绸造的帘子般垂了下来。

  她睡得很香,鼻子甚至吹出了小小的气泡。

  “这……”

  该说是艺高人胆大吗?穆穆齐没想到在如此严危的情况里,这一位宗师还能安睡,却不知道对方有多么疲倦。

  “宗师尊座受伤了?”

  穆穆齐看见了女孩垂下来的右手被白布所重重缠绕,透出了淡淡的血迹,便回头过来询问秦时雨。

  “苍凛咬得紧。”

  秦时雨的回应只是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

  “看来九殿下也受伤了啊……”如此询问的同时穆穆齐的眼眸里闪过复杂的光。

  “……”

  秦时雨捕捉到这些许的变化,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彷佛这是某种暗号一样,一把剑又再次极速架在了穆穆齐的脖子上。

  “早几年,本宫还和你把酒言欢,说要助你扳倒苍凛,可是这些年过去,你不仅没有任何大进展,似乎也变得有些异心,忘了旧日之情。”

  “九殿下说笑了。”穆穆齐笑着摇了摇头,“如果穆穆齐不念旧情,这里早就被苍凛和她手下的兵士重重包围住了。”

  “穆穆齐大人也在说笑呢。”

  秦时雨翘起修长的脚,却突然咳了几声。她稳住咳嗽后,才用不失强势的眼神直盯着男人瞧。

  “穆穆齐大人是个智者,也是狡狐一只,你只是想要先看看本宫还有没有利用价值罢了。”

  穆穆齐先是一愣,但随即露出赞许的表情,而秦时雨继续说了下去:

  “你见本宫受了伤,又见‘阴阳鲤’带伤在身,叛断本宫很可能已经日落西山,来向你求助只是在苟延残喘……当然,你还没有作出任何决定,因为你还在思考本宫是否还有利用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