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人的吧？”
“竟然是个外国人吗？”
“还是个大美人。”
“可是，为什么会转来我们学校，而且还是我们班？”
二年级A班的教室里，嘈杂的议论声交织成了雨幕般的底噪。
童梦目瞪口呆。当看到那个人身着市立三山中的校服站在讲台上时，她就和同学们一样惊异。不，应该说，这份惊异比起他们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她的表情忠实地反映着此刻的心情。如果不是黑板上刚刚由那位转校生亲手写下的、那工整得有些过分的“伊甸”两个汉字，童梦倒更愿意相信，眼前的人不过是长相酷似那位圣女的另一个异国少女……
“她不用剪头发吗？”
一位女生边嘟囔着，边拨弄自己的发梢，转校生那一头乌黑的长直发让她觉得自己受到了不公平的对待。
“当然了，她可是外国人啊。”
“这算是什么理由！”
“好了，你们究竟要吵到什么时候！”
班主任的训斥暂且平息了嘈杂声，她清了一下嗓子，像是要宣布什么大事一样继续说下去：“从今往后，伊甸就是你们的新同学了，大家要和她好好相处。”
“请多关照。”
转眼间已成为话题人物的转校生颔首致意。
她的目光以舒缓而稳重的幅度扫视面前的一张张面孔，最后落在了童梦的身上。这令童梦有点不知所措，就像是在白亭中的那次目光交汇一样，她不自觉地躲避着对方的眼睛。但这一次她避无可避，因为随之而来的还有周围其他人的注视。
“她好像在看着你啊，童梦。”一旁的女生悄声说。
“你们认识吗？”前排的男生回过头。
“嗯。”童梦点点头。
这怯生生的回应又激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呼，以至于老师不得不再一次喝止。
或是好奇，或是嫉妒，或是单纯的惊讶，旁人的反应各不相同，但童梦无暇理会，只能努力地平复情绪、整理思路。
从眷族爪下救了她的少女，转眼间竟成为了同班同学！
这种轻小说般的展开超乎了她的预期。就像是书页的两面彼此相遇，有什么东西好像悄然被抹除了——
名为“边界”的东西。
○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好不容易熬到下课，童梦鼓起勇气问了伊甸本人，“我的意思是，伊甸为什么会突然转到我们学校呢？”
“这是辉夜小姐的安排。”
“辉夜小姐的安排？”
“她认为，如果我和童梦成为同学，就能够更加周全地完成她的嘱托。”
“这，这样啊……”
“除此之外，”伊甸说，“辉夜小姐也希望我能够尽快回归到原本的生活。她认为和童梦、月华在一所学校里上学，将会对我大有裨益。”
“那个……”童梦东张西望着，显得局促不安。
“请别担心，我会坚守‘我们之间的秘密’的。”
“嗯，可是……”
“伊甸同学，请来一下！”
不等童梦继续说，教室后门传来了一个声音。是学生会书记，她要带伊甸去教务处，说是还有一些手续要补办。
当伊甸走远之后，周围早已按捺不住的同学们便七嘴八舌地围上来，打听起了八卦。
“童梦，童梦，你和伊甸是怎么认识的啊？”
“她……她是我妈妈同事的女儿。”
“什么时候认识的呢？”
“那个……几年前她来过一次三山市，我们就是那时候认识的。”
“你们之间的‘小秘密’又是什么呀？”
“那只是小时候做过的一些傻事罢了，说出来都是黑历史啊，所以才拜托她这个唯一的目击者不要说出去的……”
短短几分钟，童梦说的谎话比过去一年的总和还要多。她本就不擅长撒谎，也不知道这一通瞎话究竟是怎么编出来的。
就在她有些黔驴技穷的时候，教室里忽然骚动起来。
一个身影闯了进来，留着浅色的短发，分明穿着女生校服，却系着男生校服的领带；她浑身上下散发着强大的气场，教室里的人无不退避三舍。那人就这么径直走到童梦跟前，不由分说地拉上她就走。
○
“我都听说了。”
“是吗……”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在天台上，月华问道，“辉夜只是说伊甸会和我一起保护你，可没说会让她转校过来吧！”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许辉夜小姐只是想让伊甸更快地适应‘普通人的生活’吧。”童梦说着，一边四下张望，确定没人之后方才放心。
“可我听说她一直黏着你，你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
“你这都听谁说的啊！”童梦不明白，为什么消息能如此快地传到另一个班级，而且还被加上了不少料，“这才刚来到班上，哪有机会黏着我啊。我甚至没有机会跟她说上几句话，人就被叫走补办手续了。”
“不管怎么说，这也太狡猾了。”月华皱起了眉头，“凭什么她就可以和梦一样被分在A班，而我却要孤零零地待在B班呢？”
“是按照入学考试分的班级，她的成绩可是接近满分。”
“包括语文？”月华一脸震惊。
“是啊。她能说流利的汉语，此外还精通英语、法语、意大利语，甚至是拉丁语。”
“没作弊？”
“恐怕也没有借助天使的力量。”
“可恶，被比下去了吗……”月华扶着额头，“难道如传说所言，她真的是欧洲某国的公主或是贵族小姐不成？”
“你们都在传些什么啊……”
“哼哼。”月华忽然语气一转，“在功课方面，姑且算她略胜一筹，不过要论战斗的话，身为猎魔少女的我，可是不会输给任何人的。有梦梦在身边，更是战无不胜。”
“还是悠着点吧，那晚咱们可是吃尽了苦头，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那是意外，意外而已啊！混沌之核是吧，只要知道了眷族的弱点，下次碰到的时候，我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把它一拳揍飞。”
噗嗤——童梦不禁笑出声。
“怎么，不相信吗？”
“我当然相信月华的实力，只是觉得这不服气的劲头真是可爱，看一百次也不会厌倦。”
“你……你是笨蛋吗！”月华红着脸。
“好啦好啦。月华这么快就恢复了元气真是太好了，看来已经没有什么可担心了。”
“本来就没什么可担心啊。”说到这儿，月华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自顾自地说，“就这么定了！今晚我要主动出击，给那些潜伏在黑暗中的家伙们一个教训。梦也一起来吧。”
“已经察觉到魔物的动向了？”
“那倒没有。”
“那，是在哪儿获悉了超自然事件的线索？”
“也没有……”
“所以，你只是想找个魔物出气吧。”
“嘿嘿，被发现了。”
“我看今晚还是别去了。之前的战斗中，月华也消耗了不少体力和灵力。而且万一一无所获，只会变得更沮丧吧。不如好好休息，等有魔物活动的迹象时再行动不迟。再说了，我放学后还有事。”
“什么事啊？”
“帮灵异侦探部的方芹准备万圣节用的东西。和你说过的，忘了吗？”
“非得去吗？别的社团成员不能帮忙吗？”
“最后的成员也退部了……况且早就答应她了呀，我可不想放她鸽子。”
“嘁……”
○
虽说觉得有些对不住月华，但她也不想对方芹食言。
灵异侦探部的活动室位于三楼走廊的尽头，毗邻广播室。平常鲜少有人会留意这里，但在放学后童梦经过走廊时，有几个男生鬼鬼祟祟地跟在背后，一边还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这是因为和童梦同行的还有那位异国的转校生。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一个声音呵斥道。
“啊——对不起！”他们吓得抱头鼠窜。
“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二年级A班的班主任推了推眼镜，额角的青筋还在颤动。回过头来的童梦和伊甸恰好就看到了他们狼狈逃窜的一幕，童梦叹了口气，然后敲敲活动室的门。
“请进——”一个无精打采的声音回应道。
“打搅啦。”童梦推门进去。
说是活动室，其实不过是一个闲置的旧储物间。
正对门的窗户挂着深蓝色的窗帘；两侧是散发着轻微霉味的架子，除了社团的东西以外，放的恐怕都是陈年旧物；中间有一张长桌，恰好满足活动的需要；桌面边缘放着一只纸箱，明显要比屋里的其它箱子新。
刚进屋，童梦就看到部长方芹垂头丧气地站在桌旁。
“完了，怎么会这样！”面对着铺在桌面上的海报，方芹欲哭无泪。
走近一看，那幅海报已经不成样子了，看起来像是泡了水。画中央，那张由方芹精心绘制的女鬼的面孔完全糊成一团，脸上的血污好巧不巧在脸蛋上形成了腮红一样的晕染痕迹，就像夸张的小丑妆，把原本的狰狞一扫而净，只剩下了滑稽。
“我不明白……”方芹沮丧地看着童梦，“究竟是谁干的呢？这可是要在万圣节上用的招新海报，是谁要和灵异侦探部过不去呢？”
“大概没有人会和方芹过不去吧……”童梦想了想，“对了，昨天高年级好像组织了一次大扫除，说是要赶在社团活动恢复之前让学校焕然一新，莫非是那个时候不小心……”
“哦，对！一定是在那个时候被弄湿了吧！”方芹恍然大悟，随即陷入了更大的悲痛，“如果我把它带回家就好了，是我粗心大意，没能保管好它。这里头也有不少童梦的心血啊，真的是非常、非常抱歉……”
“主要还是方芹画的啊，我只是打下手而已。”童梦宽慰道，“况且，距离万圣节还有一段时间，当务之急是再画一幅吧。”
“恐怕已经没有时间画一幅同样精细的了，就算能画完，也没有时间预热宣传了啊。”方芹说，“难得今天伊甸同学也来帮忙，这原本是个意外的惊喜。可现在这副惨相……让你们两位见笑了。”
“不会啦。”童梦说。
伊甸同来，这究竟是不是惊喜？童梦也说不上来，但对她而言这至少是意料之外。
放学时，童梦对她说自己还有些麻烦事要处理，本意是让伊甸可以先走，可一说到麻烦事，温柔的转校生便主动提出要帮忙。
童梦的第一反应当然是开心，但随即就意识到了隐患。毕竟方芹可是个局外人，如果伊甸不小心透露了什么，那才是真正的麻烦事呢。所以在来到这儿之前，童梦私底下对她嘱咐了一番。
“现在看来，只有回去了。”方芹哀叹着，“招新海报的事我会另想办法，不过还是谢谢你们。”
她道谢的时候，目光落在了伊甸的身上，那副就要哭出来的表情骤然消失。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伊甸的脸，就像是发现了什么至宝。
“方芹？”
童梦轻轻拉了她一把。毕竟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别人——尤其是还不算太熟的转校生——多少有些不大礼貌。
“抱歉……不过我想到办法了。”方芹说。
“想到办法了？”
“伊甸同学。”
灵异侦探部的部长郑重其事地走到伊甸跟前，对方不免吃了一惊。
“请做我的海报模特儿吧！”方芹的双手做出祈祷的姿势，用殷切的目光注视着她，“再画一幅新的已经没有时间了，不过伊甸同学的照片应该很适合作为海报素材。虽然有些唐突，但这是拯救灵异侦探部的唯一机会了，拜托了！”
童梦愣了一下，问：“方芹你……该不会是想让伊甸扮女鬼吧？”
“才不是，我想让她扮演的角色是灵异侦探！怎么样，伊甸同学？”
方芹的要求很突然，伊甸迟疑了片刻。她看看童梦，又看看方芹。大概是被镜片后面那双殷切的眼睛打动了，于是她点了点头。
“嗯。如果能为方芹同学分忧的话。”她说。
“太感谢了！趁现在还不算太晚，我们走吧！”
“去哪儿？”童梦问。
“去一个完美的拍摄地点。”
○
就这样，三人离开教学楼，穿过操场移步图书馆。
童梦和伊甸跟着方芹，而方芹抱着刚才放在桌上的那个纸箱。学校图书馆是座低矮方正，无甚新意的建筑，不过……
“……不过那里可是三山中最有名的灵异地点哦。”方芹边走边说，“经常有学生听见无法解释的响动，还有人看见过飘忽不定的白色身影以及诡异的光什么的。伊甸同学以前的学校也有这样的传说吗？”
“每个学校都有这样的传说吧。”童梦说，“不过方芹觉得关于图书馆的那些传闻是真的吗？”
她常常光顾那里，但从没有见过什么异象。她当然知道闹鬼之类的事情不过是子虚乌有，否则月华早就发现了。
“是真是假我还说不上来，但很快就会有答案了吧。图书馆今天还是提前闭馆，到明天才会恢复常态，所以现在正是拍照的好机会。”
走进空无一人的阅览室，方芹把手中的箱子放在书桌上打开，里面装着许多设备：摄像机、温度计，还有一些童梦不认识的东西。
“这个，是电磁波探测仪。只要接在手机上，再安装指定的APP，就能够探测周围的电磁波。这个，是带有夜视功能的摄像机，可以清晰地记录黑暗中的一切。还有这个温度计，用来实时监控室温；还有这罐盐，必要的时候可以用来驱邪……”
方芹一边讲解，一边把这些装备逐一摆在桌面上。
“真是厉害……各种意义上。”
童梦有些诧异，全校规模最小的社团，竟然有经费购置这么多的专业设备吗？仔细一想绝无可能。考虑到方芹有网购的习惯，这些东西或许都是她用零花钱淘来的吧。想到这儿，又不由得惊叹方芹的财力。
“方芹同学希望我怎么做呢？”伊甸问。
“只要摆拍使用这些装备的照片就可以了。”
按照方芹的指示，伊甸逐一操作那些装备：
先是将夜视摄像机小心地固定在三脚架上；然后是拿着方芹的手机，用长杆状的外接EMF设备四处探测；接着，用紫外线手电筒照射“可疑的角落”……而方芹自己，则在一旁用数码相机将这些画面一一拍下。
不得不承认，方芹的眼光不俗。
黑色的长发、与生俱来的神秘感，与童梦印象中的“文学少女”完美契合，也与图书馆的氛围相得益彰。伊甸白皙得就像一个无瑕的人偶，现实中真的有这样的少女吗？童梦不禁去想，但那晚感受到的温度又确实来自真实的血肉之躯。
不知为何，童梦不自觉地注目于她的手腕、脖颈之类的细微之处，想象着她捧着书本——而非冰冷的机器——像一个仙子抑或妖精般徜徉在书海之中，时不时地驻足，用柔荑触碰书脊……
神游之际，童梦仿佛能闻到风信子的独特味道。
“好了。”方芹宣布道，“伊甸同学，真是太感谢了。这些照片不需要太多的修饰，只要配上文字打印出来，就可以直接当海报使用了吧。应该比那张手绘的效果更好！”
“太好了。”童梦说。
方芹说得没错，在童梦看来，之前那张过于写实的手绘海报只能把人吓跑吧。
“今天真的是多亏了两位。”方芹心满意足，“有了这些素材，万圣节那天的‘探险活动’一定会大获成功。”
“探险活动？制作海报不是为了招新吗？”童梦问。
“探险活动也是招新的一部分。”方芹说，“万圣节前夜，灵异侦探部会在这里组织一次捉鬼行动，目标是揭开图书馆闹鬼的秘密。如果以‘与美丽的异国美少女一同揭开闹鬼图书馆的秘密’作为宣传语，应该会有不少人被吸引来吧。”
至于有多少人愿意留下，那就是另一个问题了。童梦想。
“不过，方芹是真的相信这里可能有鬼？”
“说实话……不太信，最终的结论大致会是‘此地安全’吧。但活动的重点可以放在讲解驱鬼的原理上。比如灵体出现的时候，温度也会随之骤降；比如说幽灵会引发电磁波的波动，所以能被EMF探测器发现行踪；当然了，最重要的还是真的遇到鬼魂的时候该如何自保……”
“可是学校真的会批准这样的活动吗？”
“已经报备过了，以科学实验的名义。”
“这样啊……”
以方芹过去的做派，童梦认为校方不可能不知道她要搞什么名堂。大概是因为她蝉联了全年级第一的缘故，才会选择放任……
不过，考虑到伊甸完美的入学成绩，她很快就会成为方芹的劲敌吧。至少童梦自己是自愧不如。
“总之，今天收获颇丰。”方芹说，“我请你们喝奶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