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天堂之花·妄念之花(3/6)

  夜深处,伊莎贝尔颤抖着蜷缩在沙发上,毯子紧紧裹着纤弱的身子,脸色像纸一样煞白。她惴惴不安地扫视着周围,仿佛灯光照射不到的黑暗角落里藏匿着什么东西。

  “喝点这个,这能让你暖和一些。”

  司祭把一杯热牛奶递给她,但对方却猛然抓住了他的手腕,牛奶也洒了一地。

  “你一定要帮帮我,眼下我也只能来求助你了。”

  伊莎贝尔紧紧握住他的手,就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冷静一点……伊莎贝尔小姐。”

  约书亚的表情有些痛苦。毕竟圣女的力量远胜于常人,这看似平常的一握让他的手腕疼痛难忍。

  “对不起……对不起……”伊莎贝尔松开手。

  “请你慢慢告诉我一切,告诉我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天……我就像是经历了死亡,就像被拖入无底的深渊,除了黑暗,就什么也没有了……”

  ○

  稍稍平静下来的伊莎贝尔开始诉说在索德玛拉之战当天的经历。

  那时,谜一样的黑色洪流从她的体内涌出,形成了遮天蔽日的黑雾。感觉就像是一片纯黑的流沙吞没了身体,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感觉不到,只能听见无数凄惨的声音在对她耳语。

  她拼命挣扎,不知过了多久才挣脱了纯黑的地狱。

  此后,她又在索德玛拉的废墟上徘徊了好几天,刚刚抵达附近的城镇时,她便闯入了一家便利店。由于无法遏制的饥渴,她像头野兽般洗劫着货架,全然无视店员的喝止,将一瓶又一瓶的水倒进嘴里、浇在身上。她疯狂地进食,连冰柜里的生肉都不放过。在场的人都吓坏了,包括她自己——

  可她只不过是……

  只不过是饿到了极点而已……

  她也不愿意如此癫狂,只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行动……

  “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支配了一样。”伊莎贝尔抱着头,“那时候,我已经不再是我自己了……黑暗中的低语一直缠绕着我,要赶走我的意识,好彻底占据这具躯壳。”

  “那个恶魔的本质是原初的黑暗,它会用纯粹的混沌污染人类。”约书亚说,“被污染的灵魂会逐渐丧失理性,原始的欲望和本能将占据上风。从你当时的表现来看,就是身体对食物与水的渴望完全压制了正常的理智。”

  “污染?为什么我会被污染?!”

  “即便是作为纯能量体的天使,也有可能被混沌污染,更别说拥有肉体的圣女了。使用萤光院的能力进行精神控制时,你和恶魔建立了灵魂上的通路,混沌能量就是由此侵入到你的体内,并且……发生了反噬。”他稍稍顿了顿,“发生反噬的原因,可能是你与萤光院的天使共鸣不足,所以它没能够保护你;也有可能是你不具备先知那样的体质……总之,在这一点上的确是我考虑不周了。”

  “那我该怎么办?通晓世上所有魔法的你,应该有办法吧?”

  “就算是我,也并不是通晓世间的所有魔法,不过我一定会尽力帮助你的。”

  “尽力?什么叫尽力?!”伊莎贝尔忽然激动起来,“你必须帮助我摆脱,你必须治好我!是你怂恿我借用辉夜的能力与恶魔建立通路的!所以这是你欠我的!而且不能……绝对不能让辉夜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

  “你冷静一点,事到如今你再怎么逼迫我也于事无补。但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寻找解救你的办法的,只不过这需要时间。”

  “冷静?现在这样你还叫我怎么冷静?!”伊莎贝尔站起来,她表情狰狞,鼻中渗出黑色的黏液,“我明白了……一定是这样吧,其实这一切都在你的预料之中吧?不,倒不如说,这正是你所期待的结果!”

  “等等,你说什么?”

  “别装蒜了!”她一步步逼近约书亚,“我早该想到,你已经盘算好了。实行这个计划以前,你只说存在未知的危险,但其实你早就明白会有这样的结果了……如果说真有什么是你没有想到的,大概就是没料到我能活着回来吧!”

  “我确实不知道会这样,而且眼下的关键在于解决问题。”

  “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吗?”伊莎贝尔的面孔和声音都已扭曲,“你,还有教团那些虚伪恶毒的东西,早就对我恨之入骨了吧。尤其是你,你恨我取代了你的位置,你恨我夺走了辉夜!因为嫉妒,你才想借助恶魔除掉我吧?

  “既然如此,我也没必要手下留情了!”

  ○

  话音未落,她便召唤出利斧劈向约书亚。

  凭借着几乎达到人类极限的体术和反应力,司祭才勉强躲过了这一击。他知道,现在的伊莎贝尔已经完全被仇恨和愤怒所支配了,任何争辩都无济于事,继续说下去也只能让她变得更加狂暴而已。

  圣女要杀死普通人简直易如反掌,所幸的是在混沌的影响之下,伊莎贝尔的行动变得笨拙而迟缓,动作变得极不协调,想要使用异能更是无从谈起。正因为如此,约书亚才有了一丝逃生的希望。

  趁着对方攻击的间隙,约书亚闪出房间,关上门,用炼金术的秘咒将木质的门转化成了坚如磐石的质地,然而这道简易的防线在短短数秒内就在狂暴的圣女的冲击下粉碎。没能争取到足够时间逃跑的司祭,只能就近躲在门厅的廊柱后。

  “在哪里……给我出来……”

  伊莎贝尔的声音有如野兽的低吼。她的身子颤颤巍巍,像道鬼影般巡绕在门厅里,寻觅着她恨不得撕碎的猎物。约书亚只能祈祷,调整呼吸,寄希望于混沌的污染能最大限度地降低圣女的感官与洞察力。

  周围逐渐变得安静……

  她走了吗?约书亚不能确定。

  就在他开始思考最优的逃脱路线时,巨大的力量从背后猛然袭来,把他连同断裂的廊柱一起甩了出去。他重重地撞在墙上,鲜血从口中喷出。剧痛和眩晕的侵袭之下,他几乎已经无法动弹。

  “怎么可能就这么让你逃掉……”

  伊莎贝尔蹒跚着迎面而来,缓缓地举起利斧,利刃上受到污染的灵力之光呈现出诡异的血红色。约书亚自认必死无疑,但头顶的斧子并没有像预想的那样落下。反倒是伊莎贝尔先倒下了。由于体内的秩序与混沌两股力量彻底失衡,她失去了知觉。

  侥幸逃过一劫后,他把伊莎贝尔暂时安置在地下的密室中。他在墙壁、天花板和地板上刻满了阻隔灵力的符咒,并用魔法加持的镣铐锁住她的手脚,以免她再一次失控,抑或被外界发现。

  “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力治好你的,相信我。”他对她说。

  ——虽然许下了这样的承诺,但约书亚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所知晓的魔法都无法治愈如此严重的混沌感染,所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伊莎贝尔一天天地丧失残存的心智。而他也知道,这样的蜕变不可逆转。

  ○

  同样越来越糟的,还有约书亚自己的处境。

  父亲的病情逐步恶化,留给他挽回局面的时间已经不多。于是,他拜访了使徒会里的昔日盟友们。

  “我们当然很愿意支持您,司祭大人,但先知的事让我们左右为难。”一位年轻的使徒会成员说,“当初是您力主要挽救先知的生命的,但她痊愈之后就离开了教团,时至今日差不多有两年了。您也听说了吧,最近她开始在全世界范围内搜寻着已经觉醒的圣女,这令整个高层都深感不安。更何况她还违抗了尊主大人的召回命令。”

  “萤光院这么做,是受到了神谕的指引。”

  “哼,神谕只有她自己才能感知得到,谁知道她有没有说谎。”一位年迈的成员用暴躁的语气说道,“曾经就有先知在临终忏悔时承认自己曾多次按照个人意愿故意曲解神谕。还有,先知是唯一能够制约圣女的力量,如果她招募圣女是想要和教团分庭抗礼该怎么办?没有人能够制衡她!可恶,当初就应该让她死掉算了,说到底这全得怪你!”

  “她不是这样的人……”

  “但您也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据我所知令妹也觉醒为圣女,加入了先知大人的队伍吧。这样一来,大家也很难不怀疑克洛普施托克家族的立场。”

  “所以不必再说了!现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在新任司祭长的人选问题上支持你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

  “如果……我有别的筹码呢?”约书亚说。

  “别的筹码?”

  “比如说,根除你们最深的恐惧。”

  面对司祭铿锵的话语和锐利的目光,使徒会成员们面面相觑。他们当然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哼,那你倒是说说看。”老者的语气平缓下来。

  “不久前,有一位守密人叛逃了。”

  “这我们都知道……”

  他们当然知道叛逃的事,也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在索德玛拉的恶魔被禁锢后不久,时间闭环就出现了瓦解的迹象。于是,教团选拔了一批最优秀的魔法使,在他们的肋骨刻上咒文,让他们成为时间闭环的新的‘活体供能器’——也就是守密人。

  守密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所以,约书亚明白这件事的分量。

  “其实守密人会叛逃并不奇怪。”约书亚说,“身为凡人,却要替时之圣女为禁锢恶魔的封印供能,这无疑是难以承受的重担。他们体内的时间流速变得与外界截然不同,直观的表现就是迅速衰老。这样的摧残足以让人的意志与理智迅速崩溃。”

  “逃跑的守密人很快就被抓回来了不是吗?”年轻人说,“他被砍去了手脚,以防再次逃亡;他被割掉了舌头,以防用咒语进行反抗。毕竟他的使命仅仅是以身体作为载体为时间闭环供能而已,手脚和舌头都没有存在的价值。”

  “总之,现在他只能乖乖地为时间闭环服务了。这样的惩罚足以震慑怀有异心的人了吧,以后不会再有人叛逃了。”老者说,“而且,我们加强了对另外几个守密人的监视,他们不会有机会的。”

  “这足以让您高枕无忧吗?”约书亚反问道,“叛逃事件发生以后,眷族开始重现于世,虽说只是些较为低等的魔物,但已经足够让人不安,而且残余的混沌教派也开始活跃了。或许还有这么一种可能:恶魔已经察觉到时间的异常,或许它会将业已出现的裂缝慢慢地进一步撕裂,最终从牢笼中逃脱。所以,唯一彻底解决的办法就是杀死恶魔。”

  “你在开玩笑?”老者说。

  “您知道我从不开玩笑。”

  “杀死这个恶魔就连猎兵团,甚至是杜兰达尔都做不到。难道说你有办法?”

  “正是如此。”

  “难道是制造‘人工圣女’的拿非利计划?”年轻人问,“虽说您祖父提出的理论无懈可击,可据我所知研究已经止步不前很久了。”

  “我已经找到突破瓶颈的办法了。”

  “嗯……”老者显得将信将疑,“如果说,你真的有办法亲手杀死恶魔,或许支持你也无妨。”

  “而且,倘若拿非利计划真的有了突破,就意味着我们有可能掌握足以媲美杜兰达尔的力量。”年轻人补充道,“这样一来,您的家族在与伯利辛根家的对抗中再一次占据优势也不是没有可能。”

  “所以,诸位的答案是?”

  众人商议了一会儿后,老者开口说道:“如果你真的能够亲手手刃恶魔,我们就会在司祭长的选举上支持你。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我需要的不仅仅是一句承诺。”约书亚说,“我需要你们立下血誓。”

  “立下血誓?”

  “是的,倘若背弃承诺,就会受到永世诅咒的血誓。”

  “你这家伙……真是得寸进尺。”

  或许是不相信约书亚能做到,又或许是得罪伯利辛根家族带来的坏处与杀死恶魔带来的好处相比着实不值一提。在权衡了片刻后,他们选择了接受。

  “这样一来,我们也不再欠你们什么了。”老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