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云仔细把自己了解的职业化军队的构建说了一遍。
王翦和魏缭两人听的目瞪口呆，两张老脸时而愕然，时而激动，时而捶桌抚掌，情绪激动的一塌糊涂。
职业化军队，一直到十九世纪初的普鲁士才真正出现，实际上职业化军队的表现形式主要还是职业化军官制度，按照受教育程度、武力值、作战能力、指挥能力等许多考核标准来晋升军衔，形成一种严格的阶梯军队骨干。
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职业化军官制度将会彻底杜绝大秦眼下只凭杀敌授勋的粗暴方法。
因为这样提升起来的大量军官实则都很莽，不识字也不读书，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全凭器大活好，根本就不知道兵法为何物，面对复杂的战场环境，很容易出问题。
“兵不在广而在精，将不在勇而在谋，此话深得老夫之心！”王翦激动的使劲儿撸酒杯。
方云开玩笑说：“上将军用兵，不是多多益善么，当年伐楚，您可是要了六十万大军，陛下都差点儿跟你急！”
“哈哈！”魏缭大笑。
王翦却是摇头摆手道：“其实仙师说错了，老夫用兵并非喜欢多，伐楚要求六十万，是因为当时楚国太过强盛，两强相遇，只有逼迫陛下发动倾国之战，方才能一战而定，若是总想着能够以少量或者相当兵力就战胜楚国，那是不现实的，毕竟我们是远征，而楚国是以逸待劳，李信第一次失败，实则就是有些轻敌，而且陛下也有些投机取巧之嫌，兵者，以正合，以奇胜，以多胜少是常态，以少胜多就全靠谋略和气运了，战场千变万化，谋略终究不如实力重要，国尉所著的兵书就反复提到，庙胜的基础在于谋全局，而战场之上一城一地之战，则有道胜、威胜、力胜之分，说到底，战争胜利的因素很多，最终考验的还是兵力多寡和粮草军心，当时伐楚的状况，若不发动倾国之力，根本就无法获胜，情况太复杂了！”
王翦所说的复杂，自然包括当时秦国国内的情况，实则在秦国高层，还有很多公卿不想和楚国开战，其中就包括当相邦的昌平君后方谋反。
想想，双方交战，自己国内的二把手突然造反，这特么该是多么刺激的事。
但王翦竟然早就料敌先机，这才狮子大开口把秦国几乎全部的军队都搜刮干净了。
而李信显然眼光短浅很多，根本就看不到这个层面，于是功败垂成，一败涂地。
“当时伐楚，的确情形复杂，韩赵魏接连被灭，楚国已经全民皆兵，誓言要与大秦拼个你死我活，当初老夫都感觉心头惴惴不安，还曾劝说陛下不要盲目伐楚，只是陛下太急，而且狄道侯又年轻气盛，直到后来上将军获胜的消息传回，老夫整整三天没有离开书房……”魏缭在旁边满脸唏嘘感慨。
“楚国的确是一块难啃的骨头，因此灭楚之战也可以看做是扫平六国的最后障碍，算是彻底奠定统一的基础，国尉从战略层面规划了灭六国的顺序和步骤，而上将军则凭借武力完成了一场又一场的经典战役的胜利，贫道曾听师尊说过战争的最高境界，那就是从战略上蔑视对手，从战术上重视对手，两位老将军几乎都达到了这个高度！”
“从战略上蔑视对手，从战术上重视对手……”王翦和魏缭同时眼神发亮，脸皮激动的轻轻抽搐。
“不错，贫道师尊在说到兵形势的时候曾经分析过，只要战争顺天理合大势，则胜利迟早都会出现，因此无论敌人如何强大，都可以从战略的高度去蔑视之，因为逆天挣扎是没有用的，但在面对这种实力强横的敌人的时候，战术层面一定要认真谨慎，猛虎搏兔，必用全力，不争一城一地之胜，只需要精心准备打胜一两场关键战役，则对手就会土崩瓦解，这种关键战役，历史上知名的非常多，黄帝蚩尤涿鹿之战、武王伐纣牧野之战、孙膑庞涓马陵之战，还有诸位熟悉的长平之战，包括上将军伐赵的井陉之战，都属于扭转乾坤的战役，意义重大……”
方云说的兴起，王翦魏缭听的满心欢喜，特别是魏缭，今天来的本就很勉强，但仙师和上将军出面，他又不得不接受调停，本以为只能忍气吞声吃个哑巴亏，把申公雷饶了算球，但没想到竟然大有收获，竟然很够从方云口中听到这么多新奇的兵法和军事理论，而且还能听到方云好几次石破惊天堪称大逆不道的言论。
他以前对方云完全不了解，自认为方云不过是一个来历神秘的方士，嘴上无毛的少年，会一些神奇的法术，然后便以此博得陛下欢心，在京师搞风搞雨。
从内心来说，魏缭是瞧不起方云的。
就像王翦以前一样，对方云有些不屑一顾，领兵打仗的人根本就不太相信什么神鬼理论。
如果战场之上将军都信神信鬼，这仗就没法打了。
实则兵家最早就是衍生于法家，因为兵法二字，从来都是一体的，无法不成兵。
没有法令束缚的士卒，是不可能取得任何胜利的。
所以军队之中的法令，历来都比国法还要严格，惩罚也更为严厉，十七禁五十四斩，一旦犯禁就是人头滚滚，从来都不会讲人情。
但今天这顿火锅，却是让魏缭吃的感觉大开眼界不虚此行，甚至说是人生最惊喜的一顿晚宴也毫不过分。
方云无论说的天下大势，还是军爵律和职业兵役制，还是眼下所说的战略战术方面的新奇理论，都让他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让他在军事和兵法领域的眼界忽然就霍然通透起来。
以前那些想不通或者说从未考虑过的方面，眼下也都能够串联起来，从模糊到清晰，慢慢形成一种新的军事理论。
魏缭很激动，手脚微微哆嗦无处安放，他恨不得立刻就丢了酒爵回家把自己以前编写且自以为傲的兵书都翻出来一把火烧掉，然后重新按照方云的指导思想来重新编写。
申公雷一直坐在旁边做倾听状。
说实在，他以前也对方云有些嗤之以鼻。
作为九卿之首，他有自己的骄傲，而且几乎所有的朝廷官员都比较讨厌方士，陛下豢养大量方士在真人殿炼制长生不老的丹药，但这种事谁都知道不靠谱但却又不敢有任何质疑，提都不敢提一句。
方云虽然明言不会长生不老之术，但天工殿的开业却让朝廷府衙都感觉到棘手。
就算方云和自己的儿子申公雷关系不错，但申公兖却从来都不曾想过主动去和方云有什么来往。
这一次，他被儿子坑到绝路上，加上陆嚣顺势推了一把，他不得不硬着头皮来找方云。
本以为方云不过是利用仙师的身份请动王翦和魏缭，从中斡旋解决儿子的事也就是用尽全力了，但此时他才发现，方云能有今日的京师地位，并非靠的全部都是法术，他那个神秘莫测的师门，竟然特么的还精通兵法。
如今大秦，若说精通兵法者，除了眼前的两个老将之外，几乎找不到第三个还比他们更强的。
而魏缭编写的兵法，早已收入皇宫少府博士馆，与百家诸子的典籍同列，几乎算是最强的兵法大家。
然而在方云面前，无论是魏缭还是王翦，此时都已经满脸折服，听的如痴如醉。
看来自己真的错了。
方云的神奇和神秘，远远不是表面上看到的这些。
而一想到王翦和魏缭这两位大秦帝国的中流砥柱都对方云如此态度，再联想到方云方才仿似开玩笑的几句大逆不道的话语，申公兖感觉到心脏一阵砰砰乱跳，浑身血液也哗哗流淌起来。
今晚这顿火锅吃罢，自己已经无法再置身世外，因为听的东西完全不能讲出去，一旦酒桌上消息走漏，后果不堪设想。
或许，这便是化解这场事故自己该承受的代价。
虽然恐惧，但却又有股压制不住的激动。
因为一想到王翦、魏缭和方云这三个人的组合，申公兖瞬间感觉到有一股情不自禁的颤栗。
这老少三人合在一起，怕是能够翻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