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此地名为达哥特

  切城事件十六年前,也就是1080年。

  哥伦比亚是个年轻的国度,它拥有和它的年纪相称的活力和野心。曾经只是维多利亚治下多个城邦的联盟,如今已经是独立的强盛国家,四处扩张,干涉他国,殖民拓荒。一个帝国该干的事情它都干了,即便某种意义上它并不是帝国。

  从它的老东家维多利亚向西,翻过科斯蒂拉山脉,便是这年轻国家的领土。继续向西,绕过圣那韦厄火山,穿过巨大而繁华的诸多移动城市,越过广袤的沉盐荒地,你就能找到一个镇子。它形单影只,周围没有其他城镇存在,只有一条同样孤独的公路毗邻。

  这里是哥伦比亚西南边境瑞纳尔德州,达哥特镇。

  萨米的达官显贵们对它略知一二,玻利瓦尔的三方势力对它关注有加,即便是乌萨斯风雪里行军的战争狂人也可能有所耳闻,而哥伦比亚的战争贩子更是对它耳熟能详。

  沉盐荒地的边缘,不适合种植粮食。拓荒后留在这里的居民出卖体力为生,终于逐步成为了佣兵的聚居地。河刃,战斧,金色绣线......许多出色的佣兵队伍出自这里,拿钱办事。所以这里有时会出现一种奇异的情况:你受到了雇佣,交火的时候却发现对方就是你的邻居。佣兵当然不会讲究情面而手下留情,但也不会因为这种对立而在达哥特镇大打出手。也许,在大多数人看来,这也算是奇事了。

  顺带一提,达哥特镇会接到的委托不只有参与战争,还包括武装押运,保镖,盗窃,抢劫,甚至营救人质......毕竟,只要钱财到位,他们什么都干。

  令人费解的是,这种地方居然有学校,不禁令人怀疑里面教的是不是战斗技法,射击训练,或者源石技艺之类的。但事实是,这确实是正规学校。

  而故事就发生在这学校旁边。

  五月二十八日傍晚,达哥特镇初中旁小巷,十二岁的摩根看着眼前拦路收保护费的混混们,冷着脸走上前去。混混里为首的不良少年耸耸肩,把烟扔在地上一脚踩灭,抽出蝴蝶刀轻轻一甩展开,在指尖旋转盘玩。这种刀具在达哥特镇也就只能算玩具罢了,仔细看看就能瞅见他身后的混混手里提溜着的都是砍刀之类的真家伙——这些孩子以后肯定也是当佣兵的好料子。

  但是,即便这蝴蝶刀看起来威胁性不是很高,观赏性倒确实是拉满了!

  “嗨呀!”一声熟悉的欢呼传来,双方顿时都僵在了原地。领头的蝴蝶刀收在掌心,甚至不敢再展开。

  “他姐姐怎么来了!”

  “姐姐你来干什么?”

  “哪那么多废话!”艾尔莎从墙上跳下,一脚踩在领头的脸上,然后猛蹬一脚以后空翻的姿势落地,对方应声而倒,那把被喷涂得花里胡哨的蝴蝶刀掉在地上。

  身着背心短裤,披着夹克衫的霸气女初三生艾尔莎得意地朝着倒下的少年吐出嘴里的口香糖,手中浑圆粗重的芬尔斯金属球棒往地上重重一磕,沉闷的响声轰进了每个混混的耳朵,一时间竟无人胆敢上前。

  而摩根看起来还没什么表情变化,内心却是痛苦万分——他又失去了证明自己的机会了!

  “带着你们的主子,滚!”艾尔莎右举起棒球棒就那么一指,对方立刻作鸟兽散,两个小弟一人拽着老大的一条腿拖着跑了,刀都不敢捡。

  “姐啊!”摩根终于绷不住了,歇斯底里地咆哮着,“你真厉害啊!我谢谢你啊!我爱死你啦!”

  “弟啊!”艾尔莎豪气地用左手拽住摩根往怀里一抱,好似皇帝搂抱爱妃一般,“姐也爱死你啦!”

  摩根推搡着试图离开姐姐柔软的温柔乡,但是艾尔莎的胳膊简直像是熊胳膊一样结实,牢牢地把他控制住了。

  “姐!我好不容易能亲自揍他们一顿证明证明我不是个靠女人的废物,你为啥要来救我啊!”摩根挣扎未果,累得喘着粗气,但还是倔强地提出抗议。

  “你就练那么几下子,就觉得自己又行了?”艾尔莎嬉笑着用手去揉捏摩根幼嫩的脸蛋。“姐姐照顾弟弟那是天经地义!”

  “撒手!”摩根一掌拍开艾尔莎的手,气鼓鼓地跑了。

  “这孩子,青春期吗?”艾尔莎甩甩手,这小子好像还真练出来点力气,刚刚那一下真有点疼。看来,也得小小的表扬一下呢。

  不管他了,反正这么一出之后不会有人敢去追着找他的麻烦的。艾尔莎这样想着,从地上把蝴蝶刀捡起来仔细看了看,然后失望地丢在地上:“这什么审美啊搞得跟萨尔贡图腾似的......走了走了。”

  天还没黑,艾尔莎才不会那么早就回家呢。

  她迈着轻快的步子,在工业东区狭窄肮脏的巷子里轻车熟路地前行着。时不时能碰到一些地痞,他们一边磕“籽籽”一边歪着嘴抖着腿用下流眼神看着艾尔莎,但即便有着du品的刺激,他们也仍然克制着自己不对这个女初三生下手。并不是因为艾尔莎真的强悍到了连这些老痞子都束手无策的地步,而是因为她那杀人不眨眼的父母。

  开什么玩笑,这工业东区谁不知道佣兵“K”和“G”的大名,谁不知道艾尔莎和摩根是他俩的命根子。据说在帕克在东区坐稳之前,东区的掌权者曾经试图绑架这俩毛孩子来诱引并除掉这对夫妻,结果被他们联合帕克直接整个给灭了,不仅是部下,连家人都被屠尽。而这对夫妻在镇子定居之前,被雇佣参加过不知道多少大规模战争,从乌萨斯砍到卡西米尔,从哥伦比亚杀向玻利瓦尔,甚至被神秘封闭的谢拉格某家族雇佣参加过一次内战......是真真正正舔着刀尖的血活下来的狠角色,跟镇子里大多数接点武装押运或者抢劫刺杀的委托讨生活的佣兵完全不是一路货色。

  所以,即便“籽籽”有刺激X欲的副作用,他们也只能用目光舔一舔那刚刚发育得凹凸有致的少女身体。

  终于到达了目的地,艾尔莎昂首阔步走下了阶梯,推开了这个地下建筑的大门。

  汗味,烟味,热气腾腾的肌肉味和合成皮革味混在一起。她深深吸了一口,熟悉的气息令她全身放松,身后的小狐尾也微微甩了甩。

  在男人们的喘息和不绝于耳的“砰砰”声中,一个赤裸着上身,腰腹间有些淤青的男人向她走了过来。

  “嘿,雷垂斯德,又在打拳啊?”艾尔莎和迎面走来的大汉击了个掌。

  平日里一直穿着考究的西装的正经人雷垂斯德点了点头,赤裸着上身的他表情却依旧像穿着西装时那般严肃拘谨:“今天,我又赢了。”

  他那冷淡的语气几乎令人听不出来他到底赢了还是输了。

  “是吗?和谁打的啊?”艾尔莎吹了个口哨,戳了戳雷垂斯德腹肌上的淤青。

  “索尔加。”

  艾尔莎惊异地挑了挑眉,嘴角疯狂上扬:“你竟然打赢那家伙了?”

  话音未落,两个打手一前一后用担架把被打晕了爬不起来的索尔加给抬了出来。

  索尔加是个强壮的瓦伊凡,即便瓦伊凡普遍是女性更强大,他的实力也依旧是毋庸置疑的。更别提当年他还跟艾尔莎的父母在乌卡战争中走过一遭,也是一等一的好手。而现在,他躺在担架上好似一条死去的爬虫。

  艾尔莎对着这个贩卖人口团伙的领导人挤眉弄眼,谁知道索尔加的眼睛突然睁开:“莎贝拉最近怎么样?”

  莎贝拉就是艾尔莎的母亲,佣兵“G”的真名。

  艾尔莎又好气又好笑:“我说,你还馋我妈身子呢?你不怕我爸哪天去把你的窝子掀了吗?”

  索尔加理直气壮:“怎么?不准贼偷还不准贼惦记吗?”

  打手不耐烦了:“别哔哔了,我们抬着你也很累的,走了走了。”

  说完两人对着艾尔莎点点头,就把索尔加抬出去了。

  “所以,你今天来这里,想做什么?要和我打一场吗?”雷垂斯德摩拳擦掌,看来打完索尔加他还有些余裕。

  “算了吧,我从来没打赢过你。你那拳头跟大炮似的,我还记得我第一次挑战你的时候被你一拳就撂倒了,也真亏得你那时候竟然会接受一个初中生的挑战。”艾尔莎打着哈哈,“对了,摩根最近练得怎么样啊?他好像还不知道我在这里打拳,也不知道我已经在关注他的训练了。”

  “挺努力的,但是这方面的天赋比起你还是差点。不管怎么说,能看出来他很想走出你的背后来证明自己。”

  “唉,男人都这样吗?在女人背后躲着就会死吗?而且我可是他姐姐诶。”艾尔莎苦恼地敲了敲脑袋。

  “对啊,男人就是这样啊,或者说大家都是这样觉得的。”雷垂斯德实话实说,“你这样保护他,他会很没面子的。”

  “啧。”艾尔莎歪了歪嘴,一掌拍在了雷垂斯德肩膀上,“算了,你来陪我练练!稍微收着点手别把我打傻了啊!”

  雷垂斯德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跟着艾尔莎走向了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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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艾尔莎爽够了(当然也可能是再打下去就要被打得受不了了),在街上随便吃了点东西,最后扛着球棒回到家里,摩根早就已经跑回来了,正趴在桌子上给父母算账数钱。父母刚刚完成了一个大委托,此时正在收拾保养他们的武器。艾尔莎走进屋里,皱起了眉头,因为她闻到了熟悉的血腥味。

  “艾尔莎,你……”正在擦刀的莎贝拉缓缓开口。

  “作业写完了吗?考试成绩怎么样?有没有被处分?有没有违反纪律?”艾尔莎习惯性地直接说了一大串。说父母的话,让父母无话可说。

  大名鼎鼎的“K”和“G”此刻却只能无奈地互相对视一眼,无言以对。

  “作业写完了,考试全校第八名,没有被处分,没有违反纪律。”自问自答的艾尔莎骄傲地抬起头,这么无懈可击的事实,你们还能说什么?

  父亲特尔格低下头继续擦洗刀上的血迹,莎贝拉有些尴尬地开口道:“艾尔莎,我们希望……”

  “我们希望你们好好读书,是因为我们发现给我们发布委托的金主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或者是家大业大的人。我们不希望你们以后像我们一样成了佣兵,在这个地方天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赚中间人吃剩下的一点钱。哎呀,都说了多少遍了。”说完,艾尔莎就把球棒靠在墙上,往自己房间里走去。

  艾尔莎上了点学之后,她就逐渐讨厌起这个混乱的地方,不受管控的武力;死气沉沉的“毒种”;缺乏管理且令人不安的感染者——虽然这些人总是莫名其妙地消失了;还有为了钱草菅人命的佣兵——也包括她的父母。所以她最近总是不愿和他们多说话,她总觉得自己的父母夺走了别的孩子和父母说话的权利。她觉得这地方最后的一点好处那就是有还算靠谱的学校了,不然她也许会成长得和那些佣兵一样吧?

  莎贝拉终于彻底地无话可说了,叹了口气低下头继续整备武器。特尔格依旧保持沉默,只是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女儿的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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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睡着了吧?”莎贝拉小声说着,看了看两个孩子的房间,把灯关上了。

  “明天凌晨有个大买卖要跑,运一件货。”特尔格大口大口抽着烟,这烟是屋里唯一的光源了。

  “你接了那个莱茵生命的委托了?”莎贝拉皱了皱眉,显然她并不乐意跑这趟活。

  “接了,大企业出手就是阔绰,这一趟的钱,够供两个孩子上完大学了。”

  “莱茵生命是有钱,可是他们的活也不好做。”莎贝拉提醒道,“而且我这边的调查有了些眉目,那就是——”

  莎贝拉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俩孩子,和他们脱不开关系。”

  “但是十几年前我们收养摩根和艾尔莎的时候,莱茵生命根本就没有成立。”特尔格摇了摇头。

  “曾经这个镇子只有一家公司,它领导的拓荒掌握了这里的铅矿,铸币,公共设施建设——一切的一切。但是十几年前它突然销声匿迹了,不论是镇子还是外界都再也找不到‘源印之城’这个名字。然后呢?我们就收养了这对姐弟,然后帕克就带着来路不明的财富和部下出现了,然后他取代了那家公司在这个镇子曾经的地位......”

  特尔格摊了摊手:“我不明白帕克跟莱茵生命有什么关系,莱茵生命出现在大众视野里并在近几年迅速声名鹊起的时候,帕克可是一点相关的好处都没有捞到,也没有什么可疑的动作。”

  “他可能跟莱茵生命没有直接关系,但是他一定知道些什么。想想看他当初坐到这个位子有多么顺利——”

  “那是有我们帮他除掉了库鲁阿斯。”

  “你不会真的以为没有我们他就做不到?”莎贝拉反问道。

  特尔格沉默着喷出一口烟。

  “我认为事实就是,帕克本来就是源印之城的内部人员,后来源印之城被并入莱茵生命之后他被踢了出来。”

  “好吧,就算你说的是真的,这跟我们的工作和生活又有什么关系?”特尔格耸耸肩,“这趟活我们还是得跑的。”

  “如果我再告诉你,拜纳德是帕克派来监视我们的呢?”

  气氛冷峻起来,特尔格看了看墙壁,另一端的邻居就是莎贝拉口中的拜纳德。

  “为什么?艾尔莎和摩根如果真的对他们这么特殊,特殊到需要派人时刻监视,那么当初为什么会把他们放到孤儿院,为什么会允许我们领养?”

  “我不知道,但是现在也不需要知道了。这趟活是要往提卡伦多跑的,到了那里我们可以想办法去往这大地上的任何一个国家。”莎贝拉握住了特尔格的手,“我也不暗示什么了,如果莱茵生命,或者帕克真的有一天会找上他们,我们该怎么保护他们?借着这个机会,我们走吧,亲爱的!”

  特尔格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道:“......不要收拾其他财物,只把易于携带的赤金带上藏在载具里,然后明天先按照委托惯例去检查和装载货物,接着半路偷偷折回咱家,带着俩孩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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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摩根,起床了!”

  男孩两眼微眯,觑见了姐姐那毛绒绒的灰色耳朵在窗外晃悠,便立刻又闭上了。

  “摩根!”艾尔莎又叫了一声,走进了弟弟的卧室。

  “你确定还要继续窝着吗?摩根~”

  听到上扬的尾音,摩根顿时打了个冷颤,看来这床是别想赖了,不然艾尔莎就要对他使用早安之吻了——

  用她那根又粗又大的芬尔斯金属球棒。

  男孩不情愿地坐起来,冷淡地看着穿着背心短裤一脸痞气的姐姐,和她扛在肩膀上的球棒。

  “早饭做好了,赶紧起来吃,别迟到了。还有,别给我偷懒,不刷牙就吃饭!要是给我逮到了,我就让你这辈子都刷不了牙。”艾尔莎弹了一下那根金属球棒,不客气地说道。

  “那你真的很厉害嗷。”摩根无视了姐姐手指弹球棒的威胁举动,开始阴阳怪气。

  “哈哈!你姐当然是最强的!”艾尔莎把这话当实话听了,反而心情好了不少。

  不过,她也没说错就是了……十四岁,就能靠一根球棒撸趴下十几人的不良少年团伙的,整个工业东区就她一个了。介绍委托的中间人们都说这孩子将来肯定是个靠谱的佣兵,不过他们做佣兵的父母倒是一门心思想让他们读书。

  摩根一边穿衣服一边唉声叹气,论读书他可是全校拔尖的聪明人,比姐姐的成绩还要好。但是论打架……每次都得找大他一岁半的姐姐来擦屁股。不良少年——好吧,在这镇子里面也许不良才是正常的。其他同龄人都挺怕他,但他们怕的其实是女流氓一样的艾尔莎,而摩根则没人看得起。

  啊?摩根?你是说要靠女人撑腰的那个软蛋书呆子吗?他的风评大概如此。

  他也试图变得能打,但是他练了一段时间之后,他发现因为姐姐的原因,早就没人敢动他,而他又不愿意主动找别人麻烦。于是他没有任何机会证明自己,大家都觉得摩根还是那个软蛋。而昨天那样的大好机会,就这么被他姐姐给搅黄了!

  苍天啊!

  就这样,满脑子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事情的摩根洗漱完毕,坐在了餐桌前。今天的早饭依旧是吐司熏咸肉和煎蛋,他学着姐姐的样子把三样东西夹在一起,咬了一大口。

  “爸妈呢?这次的委托出这么早?”

  “不知道,反正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半夜干活了。”

  外面街上的引擎声由远及近,这“能↑↓↓——鞥↑↓↓——”的声响,一听就知道是隔壁拜纳德的心肝宝贝,新买没多久的雷剑x6摩托,这玩意的食量大的吓人,也就是说要养活它的油钱就比别的车多出不少。

  但是,不大对劲的是,它好像停在了摩根家门前。摩根吞下嘴里的食物,和艾尔莎面面相觑。

  门外响起了“咚咚咚”的大脚步声,这肯定是拜纳德那双不管什么时候都沾着一小块泥巴的棕色大靴子。

  随之而来的,就是预料中的敲门声了。艾尔莎应了一声,起身去开门。

  奇怪,今天吹的是什么阴风,把这瘦的皮包骨像骷髅似的邻居招来了?

  摩根这样想着,又咬了一大口三明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