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清洗”

  拉格兰医生懒洋洋地趴在柜台上看了一眼身后墙上挂着的钟表,已经快要夜晚八点了。蚊子越来越多,看来是要下雨了。

  他打了个哈欠,打算关店回家睡觉,说什么也不能让自己一身嫩肉便宜了这些蚊子。

  他从店里终端上拔掉自己的移动硬盘,关掉了店里的灯,突然一股恶寒传来,刺得他汗毛倒竖,吓得他又把灯打开,迅速地扫视了一眼店内,但是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一切都如同往常那样,药品仍旧安安静静地躺在货架上,门口也没有新的顾客光顾。偌大的店里,只有蚊子的嗡嗡声和墙上钟表的秒针轻声跳动的声音。

  “我这是怎么了?”拉格兰自嘲似的笑了笑,又把灯关上了。

  “哗啷哗啷——”卷帘门发出了响亮的嚎叫声,拉格兰看着已经拉了一半的卷帘门陷入了思索,这是他的习惯,在关店前思考一下还有什么事没有办,还有什么东西忘了拿。

  好像,忘记拿防身的手铳了。但是好像也没有拿的必要?

  但是刚刚那股奇怪的预感......要不还是带上吧?

  突然,他感到腰间一股大力袭来,还没等他惨叫出口,他就被踹进店里狠狠地摔在地上,一口气直接散了,第一时间竟是叫不出声。

  拉格兰惊慌地喘着粗气,往前爬行着,终于能说出话来:“谁?是谁?”

  他当然不会呼救,这地方谁会多管闲事来救和自己不相干的人?

  “哗啷哗啷——”拉了一半的卷帘门被完全关上了,店里立刻陷入一片漆黑,但是拉格兰知道那个家伙一定也跟着进来了!门已关死,这店又没有窗户,在这里他无处可逃!

  “你是谁?你要杀我吗?我和你有什么仇?”拉格兰本想这么问,但是他立刻想明白了,这么黑的环境下对手也看不清他的位置!那么,绝对不能再出声!

  他屏住呼吸,在地上缓慢爬行着。他记性很好,完全记得这店里面的布置是什么样的,根本不用担心会碰到什么东西发出声响!

  但是对方似乎就站在原地了一般,也没发出任何声响,看来是在聆听声音,在等着他沉不住气先动呢!

  秒针跳动声和蚊子嗡嗡声顿时显得格外清晰宏亮,像是在为这场无声的博弈伴奏。

  拉格兰不由得一阵窃喜,这样一来可就是他要赢了!只要他爬到柜台拿到他的手铳,就算对方是那个地下拳场的拳王雷垂斯德他也自信有一战之力!

  前面左转就是柜台,不仅有他那把一直上着子弹的手铳,灯的开关也在那里!再往前爬......诶?

  他的手触碰到了一根又冷又硬的金属棍子。他不禁产生了疑惑,他的药店里哪来的棍子?

  但是他不需要想明白,也没有机会再想明白了。因为那根棍子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头上。

  “这家伙怎么悄无声息地走到我面前的?”这是被打蒙了的拉格兰脑中最后清晰的想法。

  “啊——!”

  拉格兰的惨叫刚刚出口就被第二次重击砸在了脸上,硬生生地打断了他的发声,牙齿都脱落了几颗。

  第三次猛击伴随着耸人的骨裂声,拉格兰几乎只能发出悲惨的呜噜声了。

  他下意识地挣扎着,踢翻了旁边的药品架子,架子倒下发出的巨响在这密闭的空间里无限放大,瓶瓶罐罐碎裂的声音不绝于耳,令人心里发毛。

  装着二氢荧光素的试剂瓶砸在了他的头上碎裂流出,沾了他的血的二氢荧光素发生反应,淡淡的荧光笼罩在他的头颅上。

  终于,他看见了一个模糊的黑影,因为十分昏暗模糊,自己也已经被打得有些神志不清,所以他并没有立刻辨认出那是谁。于是他下意识地爬向对方,试图在自己生命的尽头弄清楚自己是死在了谁的手里。

  艾尔莎借着荧光看见了拉格兰的惨状:满脸鲜血,喘气如同害了痨病的人一样令人揪心,嘴里还不知道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头部甚至都有点变形了,脸上还零星插着一些碎玻璃片......但他还在爬行着,爬向她。

  这时,反而从艾尔莎追杀拉格兰变成了拉格兰追逐艾尔莎。要是在看不见的情况下赶紧了事,那她还勉强可以撑住。而现在失去了黑暗的庇佑,看清昔日友人末路的艾尔莎竟然害怕了,她无法面对拉格兰......她有什么资格面对拉格兰?

  艾尔莎吓得连连倒退着,她那沾了血的球棒也脱手掉在地上,发出哐啷的响声。终于她的后背贴在了墙上,只能看着拉格兰一点点地接近自己。

  “别过来......对,对不起!”艾尔莎下意识地祈求,道歉。尽管她的心里都在痛骂自己:“都到了这个地步道歉还有什么用!虚伪又残忍的家伙!”

  听到艾尔莎的声音,拉格兰浑身一颤,更加迅速地爬向艾尔莎,他缺了牙的漏风嘴里叽里咕噜地发出诡异的音节,听起来就像萨卡兹的古老咒语,在这密闭的空间里面这近乎唯一的声响显得更加可怖。不知道他的胡言乱语是因为牙疼说不清,还是脑子被打坏了不知道该说啥,反正在艾尔莎眼里,他已然是一个索命鬼了。

  艾尔莎惊恐地缩成一团,嘴唇颤抖着,眼泪不住地流着,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下意识地任凭发软的手脚抱在一起。

  拉格兰终于抓住了艾尔莎。

  只听得几个简单的词从他口中以一种奄奄一息的语气流出:“原谅?......资料,医治?背叛,艾尔莎......”

  “噫——!”艾尔莎终于崩溃了,这些词简直像是故意说给她听的一样,比任何的恶毒辱骂都更摧毁她的心理防线。

  她怪叫着推开了拉格兰,一脚踢在他的脑袋上,然后强撑着发软的双腿扒拉着柜台勉强站起。但拉格兰又不依不饶地抓住了她的脚踝,这个医生有力的大手就像铁环一样紧紧箍住了她。

  她凭借本能驱驰着自己,捡起球棒狠狠地捅向不放过她的拉格兰,一下又一下,钝器砸击人体的沉闷响声令人感到无言的残忍。

  荧光的效果还没有消失,此刻在已经崩溃了的艾尔莎眼中拉格兰已经变成了一种奇异而悲惨的东西:发着光,流着血,怪异而刺耳的悲鸣,充满生机与痛苦的挣扎,像魔鬼一样可怕又像蛆虫一样可怜,不管是看着他还是听着他都足以使人的精神受到摧残。

  “唉——啊......”艾尔莎发出一声不知是悲叹还是shen吟的呼号,高高举起球棒,使尽了力气狠狠地崩在了拉格兰的脑壳上。与此同时店外一声震雷鸣响,大雨顷刻间瓢泼而至,淅沥雨声从卷帘门的缝隙中流入,店内的钟表也几乎同时敲响,仿佛为拉格兰鸣响的丧钟一般。

  此刻正是夜晚八点。

  “当——当——”

  “淅淅沥沥——哗啦啦——”

  “轰隆——!空——”

  “哈......哈......”艾尔莎喘着粗气,雷声雨声钟声在她混沌的脑中搅成一团,但是至少,现在没有了拉格兰那可怖的声音了。

  声音停下了......那她脚边的是什么?是拉格兰吗?那个脑壳都碎了的家伙,血和脑浆流了一地的家伙,还在散发着淡淡荧光的那一摊恶心的东西,那是拉格兰?是那个爱开玩笑的拉格兰?是那个医术高明却收费低廉的医生?这......都是她干的?

  “哇呀——啊啊啊!”

  她尖叫,她要逃离,她无法继续嗅着这令人作呕的味道,无法再次直视拉格兰的尸体。慌乱中她的兜中有个黑色的物件滑落,掉落在血泊中。

  但是她逃不开,这里只有卷帘门一条出路,而钥匙在拉格兰身上,她怎么可能还有胆子去搜索昔日友人的尸体?

  偏偏在这时候,一个更加惊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拉格兰身旁的血泊中,那个东西闪着光,响亮地嚎叫着,简直像是索命的幽灵。

  她号哭,怒吼,用肩膀和脊背拼命地对着卷帘门冲撞,用沾了血的球棒狠命地乱砸,用抹着拉格兰脑浆的鞋底死命地乱踹,折腾了不知多久,她居然硬是靠蛮力把卷帘门拆了。而此时血已经干涸,血迹永远地留在了她的芬尔斯球棒上。

  大雨中,棕发的沃尔珀漫无目的地奔跑着。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也想不明白自己是在用折磨自己来减轻罪恶感,还是单纯的已经无法思考事情而胡乱跑。但无论她再怎么努力,再怎么责备自己,有些东西也已经甩不掉了。

  连续,迅猛,声势浩大,雷声阵阵,达哥特镇已经很久没有迎来过这么大一场雨了。而即便是如此暴雨,竟连她球棒上的血迹都洗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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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拉格兰已经被清洗,他收集的实验体数据也已经到手。”雷垂斯德举起右手,向帕克展示拿到的硬盘。

  “很好,明天你就去接艾尔莎,带她去完成这个委托——把你从拉格兰那里拿到的数据送到堡垒山城的莱茵生命能量科。”帕克满意地点了点头,“其他的任务细节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雷垂斯德点点头,“完成了这件事,我欠你的人情就还清了吧?”

  “那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