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还有……若是被公爵大人知道了……”
艾莲朝着克莱尔视线的尾端摸索，发出忧虑的低语。
克莱尔从腹部底层挤出一口气，扬起脸孔，浮现浅浅的微笑：
“他不会管的，无论如何他都不想踏足这里，避开曾经的错误，他也最终无法逃脱这平庸。”
“若是一直摆在眼前还好，一旦逃脱掉一次，就再也没有返回的勇气。”克莱尔的笑容更明显，定睛看着艾莲，接着说道，“这两年他几乎没回过这里，他身边的人都清楚，他的战争后遗症愈来愈强，难以压制。否认一切过失的他只会憎恨我，然后避开这里，就像故事书里的小人物。”
这份说明极为暧昧，克莱尔自己也清楚。
不过这并不单纯的出自推测，和父女无关，她和兰德尔本就是同类的人，哪怕心里不愿意承认。
要击败强敌，必定要先了解对方，接受这一切并没有想象中困难。
艾莲仍旧蹙着眉头，微卷的刘海向眉心靠拢，微微低头的样子，看起来像思考也像犹豫要要不要相信。
“安心吧，我不会把这些人当做是可以随意抛弃的牺牲品的。”
克莱尔以保证的口吻说着，艾莲对她的不信任，像是一柄细小的尖锥，在她的心上撕裂出一个伤口。
她缓慢的脉搏，对着艾莲时，就像燃着一把火，本想再带着些情绪，希望艾莲能给她足够的信任，但她不能表现出懦弱，眼泪没办法战胜任何东西，只会让人待在原地什么都无法做到。这短短的一瞬间是如此让克莱尔感到沉重，她轻轻摇了摇手臂，如果你反对那就算了，她刚经过艾莲的肩膀准备开口，就从面前的玻璃中窥见艾莲回头的样子。
“我并不是不相信你，克莱尔。”艾莲说道，“命运从不向任何人保证什么，幼童的我，不曾料到有一天国家会灭亡，变成奴隶的我，也不曾预料到能得到克莱尔你的宠爱。”
“就好像是一场概率游戏似的。”艾莲又补充了一句。
“这些，我们可以以后接着再谈。”
克莱尔没有把话题接续下去，她总是抓不住艾莲，每个人柔软的地方不尽相同，她觉得艾莲可能不喜欢这种突兀的变化和做法。
“我们一起去吧。”艾莲从克莱尔的背后慢慢靠近，“你的决定，并不需要征求我的意见，而且，对于奴隶而言，有一个不错的主人，就已经是十分幸运的事情了。”
艾莲给予肯定的回复，马上就开始料理层出不穷的家务事，以克莱尔的房间为中心，甚至换上了仆人用的围裙，克莱尔说想要帮忙，立刻被艾莲严肃地拒绝。大概并不是认为她不该做这些，而是不认为她能做好。
再被严苛的对待，她的培养方针也是朝向贵族的，这辈子都没拿起过比书本沉的东西，这样的描述适用于绝大多数玛丽安娜学园的学生，也包括她。
等到艾莲处理完家务，去谷仓清点了剩下的物资，再罗列了需要雇佣的仆人数量表，才将时间放在她的身上。
放到现代，多半没有年轻人愿意处理这样多的庸庸琐事。距中午残余下的片刻时间，艾莲又去准备餐点，经克莱尔的“处刑直播”，厨师也未能留下。克莱尔跟着进到厨房，看着满厨房的铁具、和挂满墙壁的刀具就有些头皮发麻，近乎二十口锅也不知道都是拿来如何使用的，厨师也不过寥寥几人。
想着试试能不能帮上忙的克莱尔，结果只是单方面被艾莲灌输有关厨房的知识，虽然艾莲自己说她不擅长，结果还是形成了一种无比笨拙的谈话，宛若陪着一个小孩子玩似的，这让她有几分失意。
艾莲匆匆经过她的眼前，专注在烹饪中，偶尔瞥向她的目光带着一分笑意，或许是觉得她像小孩子一样执意留在这里很倔吧。
这些生活的气息让克莱尔感觉十分遥远，仿佛素昧平生。在这样的场景之中，仿若存在着一个她完全不了解的艾莲，那笑容也像是某种挑战，至少是种讥讽，克莱尔现在看出来，看出她的艾莲在这样的事中更显轻松。
她不清楚自己期待艾莲些什么，自然也没有表露出不满意的理由。
“要来些热布丁么，还有些蜂蜜可以使用。”
“嗯。”
甜味几乎没人会拒绝，小时候的艾莲也会有嘴馋的时候。
三人份的食物说不上太麻烦，煎牛排，热布丁和红浆果，简单的准备被端上餐桌。克莱尔一反常态地坐到了餐桌的主位，艾莲怔了片刻，也跟着坐在侧面。卡尔年纪大了，习惯窝在小屋里就餐，白桌布旁只有她们两个。
克莱尔坚守着沉默，缓缓地进食，她的食量不大，艾莲准备的份符合她的胃口，就餐过程感觉非常非常之漫长，实际上只度过了上两趟厕所左右的时间。
她放下叉子的瞬间，艾莲终于抬起头来。
克莱尔注视着艾莲的表情，以及下一个行动，艾莲对此有些不适，视线像溺水的人上下逡巡，最后落在了餐盘之中。
“你还是选择了最危险的做法。”
“什么？”克莱尔明知故问。
“你的心是那样想的，举动也在无时不刻透露，你不仅仅为表明决心，而是真的想要取代公爵大人，唯一的做法便是——”
克莱尔歇斯底里地发出怪异的笑声，就像听到了什么值得爆笑的事，压抑中的笑声：
“杀了他。”
这么说完之后，她又不笑了。
准确地说是笑不出来。
艾莲用求助般的眼神，清清楚楚地凝视着克莱尔。
“我无法想象，尤其无法想象的，是你变得残虐、麻木。我突然有些害怕，你将成为下一个公爵，更令我恐惧的是，你即将要做出我无法想象的事情。”
克莱尔短暂地沉默，将握着的餐刀平稳地压在桌面上，静静地从椅子上，缓缓站起身来。
在艾莲的注视中，她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
“不会的，不会那样的。”
……